第234章 这马是我的马
两人两马,朝北奔驰,西去洛阳城二三十余里,天黑寻得宿头。翌日天亮,起程西行,过陕县,至潼关,于三河口渡渭水,沿北洛水北上延州。
跋山涉水一路前行,路上驴车、牛车吆喝有声,行人男女老少易分,三教九流难辨,大多携带悲伤苦痛,络绎不绝。
有的是为支援前线战事运送物资,有的是为逃避战乱迁居南下,有的是为边塞阵亡将士招魂还乡持故衣纸钱,有的是为寻亲访友长途跋涉,还有的是为发国难财而铤而走险全因生活所迫。
白玉天一路走来,见之心生怜悯,去之心留恨意,情感五味,真伪难辨,欲言难尽。
盛世和尚敛财,乱世道士下山。这话对于急着赶路的五山道人来说,好听归好听,真想做点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但身为道士,就当急信徒之所需,弘自家之大道。有时迫于盛情难切,实难以推脱,五山道人求得白玉天的同意,歇下脚步,为死难者做个道场,诵经超度一番。
真能往生极乐吗?真真假假,道长不说,谁又能说的清楚。但有一点值得肯定,一场法事做下来,不仅减轻了战争给死难者家属心里带来的伤痛,微微慰藉了一下心灵,白玉天也跟着混了顿吃喝,虽吃的不好,却省了顿饭钱。
过大荔、澄城,至鄜州府,白玉天、五山道人两人好事做了一路,心儿美滋滋地在一路边茶摊歇下了脚步,倒好茶水,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几个宋兵走了来。
五人见茶棚边拴着的两匹马长的不赖,适合自己骑坐,心里冒出了个喜欢。朝茶棚下瞄了一眼,见白玉天像个书生,弱不禁风,又见五山道人一身道袍破旧,当没什么背景,便想到了将马儿据为己有。
一兵士说道:“这谁家的马,牵走充军了。”话说完,同着另一兵丁就去解缰绳。
白玉天快速喝完手中那碗凉茶,起身说道:“大爷,那马是我的。我们有着几千里路途要赶,全靠它充当脚力,你们行行好,感激不尽。”
一貌似小头目的官兵走了过来,瞪了白玉天一眼,轻猫淡写地问道:“小兄弟,这马是你的?”
白玉天答道:“是我的。”
那官兵轻笑道:“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吗?”
白玉天道:“人畜言语不通,恐怕不能。”
那官兵笑道:“马儿虽是畜生,却跟狗儿一样,极通人性。你叫它它都不愿答应,自不是你的了。”转身简简短短一句:“牵走。”再不想跟白玉天废话。
白玉天道:“这马是我的。”
那官兵速转身,随口说道:“小兄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吗?”
白玉天道:“这马是我的。”
那官兵怒眼一睁,言语夺腔而出:“你知道边事吃紧吗?你知道战马紧缺吗?没抓你充壮丁运送物资就不错了,征用一匹马还啰里啰嗦,是不是生活过的太舒坦,皮痒啊?”
那官兵的唾沫喷到了白玉天的鼻子上,白玉天好生难受,大喝道:“我说了,这马是我的,就是我的。没经过我的同意,谁也别想将它牵走,就算天王老子都不成。”
“呵、呵!”那官兵话音刚落,迫不及待地一脚踹出,正中白玉天小腹。
白玉天瞬时将小腹收缩,瞬时将小腹鼓起,只听得“喳、喳”两声,那官兵连人带脚跌出一丈。
那官兵横躺在地,发现脚腕痛的厉害,快速坐起,脱下鞋子,拔起裤筒一看,脚腕那里红绿了一圈,就要变成青紫色来,愈看愈难受,朝白玉天喊道:“你用了什么妖法害我?”
其他四个宋兵一见,一听,拿稳手中兵刃冲杀过来,好像是要复仇,更像是想立威。
白玉天好些日子没打过架了,手应该很痒,只见他几个闪身,几个出拳,四个宋兵全都躺下,个个鼻青脸肿,唉声叹气在一起。
大宋兵士很不一般,一股脑爬起,扶着那脚腕错位了的军官扬长而去,狼狈不堪中透着虎威,留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等着!怕是不可能,吃完饭就得赶路。”白玉天这样想着。
店家走了来,道:“客官,你们想吃些什么,我帮你们快点做,吃了好赶路。”
白玉天系好马缰,坐了过去,道:“来些现成的吧,我们急着赶路。”
“简单些好。”店家随口一声,走了开去。
白玉天喝起五山道人倒来的茶水,小声问道:“道长,这事没麻烦吧?”
五山道人喝了口茶水,冷冷回道:“有什么麻烦,有麻烦也是自找的。”
白玉天淡淡一笑,见店家端来饭菜,摆开架势,吃了起来。
店家一旁看着,很是高兴,道:“客官,你们若是北上,记得绕开一些,别走大道。”
白玉天不解,问道:“大叔,这是为何?”
店家说道:“刚才那些大爷是这鄜州府的守军,为朝廷守卫边疆,威武不凡惯了,哪能在你这里受气。等会儿要不来这里找麻烦,定是在前头等着你,千万别碰上了。”
白玉天含着饭说道:“碰上了怎么办?”
店家答道:“若真碰上了,轻则一顿毒打,皮开肉绽,财物充公。重则性命难保,随地一埋,成了孤魂野鬼。嗨,什么世道!”
五山道人接话道:“这么骄横,就没人管管吗?”
店家笑道:“有时有人管,有时没人管。”
白玉天吃过一碗米饭,借添饭之机,问道:“有人管,他们还这般不知收敛?”
店家道:“他们为朝廷戍边,今日不知明日命,只要没被当场抓到,就算杀人放火,顶多挨顿骂了事。不过有时运气好,他们走错了道,死于夏国人之手,也省得我们为他们烦心。”
白玉天听着这话挺难受,忍不住说道:“大叔,你身为宋人,说这话可就不该了。”
店家好似动怒了起来,说道:“客官,不怕告诉你,要不是我爹娘说我是汉人,我早就跟着夏国人一起干了,还会在这里受这窝囊气。”
白玉天听之极为难受,道:“大叔,你怎么这么恨大宋啊?”
店家道:“大宋?大宋姓赵,他们只知汴京城里的繁华,不知他的家奴在这边疆之地作威作福了几十年,更不知道边疆上的百姓像牲口一样活着。今日大宋官员高兴了,派人来收个税,交慢了抽一鞭子,没钱交,暴打一顿。明日夏国兵高兴了,跑来烧杀抢掠一番,丢了财物不说,还得丢人口。试问一下,我们任劳任怨,含辛茹苦,逆来顺受,换来的不过是食不果腹,衣难避寒,有苦难言,有难难逃,那里还有什么大宋不大宋。”
五山道人插话道:“我也听说边民对大宋没什么情感,只是没想到到了这般地步。”
店家笑答道:“客官,要不是这样,这万万人的大宋,怎可能敌不过就几百万人的西夏!数年来,边疆难清,小战小败,大战大败,不就是民心不归,除了朝廷自己那几万兵马,四处都是敌人。”转而说道:“若我说的有假,刚才你们也经历过了,只要他们高兴,管你宋人还是外族人,可随意欺负,随意殴打,随意抢夺。”
白玉天道:“先贤讲,天下为公,民为邦本,为政以德,亲仁善邻。要真如你说的这般,他们不仅丁点没做到,还辜负了当今圣天子以‘仁’治天下的愿景。”
店家说道:“客官,小的虽书读的不多,但也知道这个‘仁’字怎么写。这大宋天下,除了太祖皇帝开国时有需要,可能心系天下。现在天下都完全姓赵了,都稳固了,就算有个‘仁’字挂在嘴边,也不过假仁假义。”
白玉天道:“大叔,现在的圣天子就是以仁治国的,你千万别乱说话。”
店家哼笑道:“以仁治国,恐怕不见得吧!”
白玉天道:“大叔何出此言?”
店家笑答道:“我听人说,先帝当政时,就是将国库挥霍一空,后宫也就几百号人。现在的皇帝天天喊着节俭,后宫好像翻了几倍,宫娥、太监的俸禄好像也涨了不少。刘太后当政时,声讨之言不断,天下却晏然。现在的皇帝当政,大臣们赞誉之声不绝,可贫苦百姓为了活着却不得不时时暴动。试问这样一个皇帝,怎配得上一个‘仁’字!就算配上了一个‘仁’字,顶多好了身边人,假仁假义于天下人。”
白玉天难以辨别真伪,朝五山道人问道:“道长,是这样的吗?”
五山道人放下碗筷,唯唯诺诺地回道:“好像多是以讹传讹,别信以为真。”
白玉天在饭碗里搅了搅,吃好了来,喝过茶水,付过饭钱,同着五山道人跨上马背,照着大路奔驰而去。
店家在后边喊话道:“客官,切记绕道而行。”
白玉天回头拱手道:“多谢店家!”马儿几下奔跑,茶摊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
一路前行,相去十几里地,刚跨过一条小溪,白玉天两人下得马来,漱洗了一把脸,让马儿喝过水。正欲前行,一队人马好像从天而降,迅速合围了上来,着实吓了五山道人一跳。
白玉天朝来人看去,三五十人,不相识,粗看上去似官军,细看过去似土匪,一眼实难看得明白。
官军来到白玉天身前一丈,一长官喊话道:“小子,你打伤了我手下,总得出点医药费吧。”
白玉天笑答道:“不知这医药费是怎么个赔法?”
那将官道:“太平日子,这点伤,将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用不了什么。不过现在夏国人蠢蠢欲动,战事吃紧,将养不起。为求好得快,只能内补外敷了,药材也只能专挑好的用。你伤了我五个兄弟,一人十两银子,共五十两。”
白玉天赔礼道:“将军,我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银,日后陪上可不可以?”
那将官道:“没银子我借给你,你用这两匹马抵押就成。”
白玉天拱拳道:“多谢将军!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一士兵跳了出来,大喝道:“大胆,将军愿借你钱,已是莫大的恩情,岂敢再相问姓名。”
白玉天笑着说道:“大爷莫怪,若不知将军高姓大名,日后到那里报答他的大恩。”
那将官笑问道:“你真想知道?觉得受得起?”
白玉天笑答道:“若不相问姓名,日后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那将官转身,冷言说道:“此等冥顽不灵之徒,死不足惜,找个地方埋了吧。”跨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