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泪水
一个小时后，林青带着两份和解书的照片离开了学校。
出于对排版的考虑，将柯声和伍秋月的和解书并成了一份儿。
至于和解书的原件，吴子墨和柯声那边互相交换了，并在林青的见证下，柯声删除了网络上的所有帖子，并与吴子墨点头言和。
本来开始的时候是想握手言和的，但无论是柯声还是伍秋月，都突破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她们只是初步原谅了吴子墨，并相信了吴子墨并没有拍她们的照片，但这并不代表她们看到吴子墨还能像之前一样。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总觉得光是看着他就觉得怪怪的。
恰好林青下午没课，周圣彩也是，于是她坐公交回到了y大那边，和周圣彩汇合，然后两人一起坐车去了江澈的公寓楼那边。
按照惯例，林青上楼前给江澈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再一次来了公寓这边，并说明了原因。
林青心里很清楚，江澈把钥匙给她，是让她借家里的设备，以及没事帮他的植物浇一浇水。
但她不是公寓的真正主人，来去不能太过随意。
所以每次她来，林青都会尽可能地在提前一天和他打声招呼。
今天事发突然，但林青也在来的路上和江澈发了消息。
不过因为时差的原因，江澈好像在睡觉，第一时间没看到短信，直到现在都没回她。
上楼用钥匙打开了门。
林青将手机里的和解书发给了周圣彩，在周圣彩仔细阅读调解书的时候，她拿了水壶换上可以浇花的水，然后把江澈放在窗前的几盆多肉植物分别浇过了水。
多肉植物比较好养的点在于，它们并不需要很多的水就能活得很好。
就像江澈家里养的这几盆，林青经常来浇水之前，也看不出缺水的样子。
但自从林青从江澈那边接过了钥匙，最少两三天，最多四五天就过来浇一次水。
常年干渴的多肉植物好像突然吸饱了水似的，兴奋地生长了起来。
这才几天时间，本就是最高的那颗多肉，又长高了一截。
帮江澈照顾多肉，不是林青第一次来江澈的家，她之前也来过，一直记得窗边的这几盆多肉维持了很久的状态。
怎么一到她浇水的时候就变了。
林青甚至因为这件事，特意给远在欧洲的江澈打过一次电话。
她还记得当时接到她电话的江澈，听到她讲述的前因后果，声音里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我之前照顾它们都没那么尽心，估计它们也是乐坏了，让它们长去吧。”
“谢谢你，照顾我的植物。”
他最后的那句话，似是穿越了时空，来到正在浇水的林青的耳边。
记忆里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羽毛轻轻在触碰着她的耳垂。
林青手一抖，倒的稍微有些多了。
顿时在某颗可怜的多肉植物的中心，汇聚起了一处小小的水洼。
多肉植物可以偶尔浇水，但也不能总浇，水太多了也容易养死。
林青连忙拿起旁边的纸巾盒，从里面抽出了两张纸巾，一点点将那颗多肉上的多余的水擦掉了。
坐在沙发那边的周圣彩看完了和解书，一抬头就发现了林青在给多肉擦掉上面的水。
“朋友，你在干嘛？给植物擦水，是不是过两天就要给蜗牛挡雨了？”
周圣彩轻笑一声，用电视剧里的桥段嘲笑她。
林青无语地白了她一眼，“这不一样，我之前养过一盆小多肉，总是给它浇水，最后烂根死了。我怕多出的这些水也会导致这颗多肉烂根”
周圣彩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说那些。”
她举起手里的手机，示意林青过来。
“这真的是两边亲自写下的和解书？”
林青点头，“我亲眼看着的，还能有假？”
“我能想到吴子墨写的和解书肯定很诚恳，就是没想到这个柯声你刚才是跟我说这封调解书是柯声亲笔写下的吧。”
林青说了个“对”字。
周圣彩凭借多年考试锻炼出来的阅读理解，端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忍不住说，“这么看，柯声的和解书也挺真诚的，你不是说她这是勉强被你说服，同意和吴子墨和解的吗？可是这和解书里，还提到了她在网上发的信息对吴子墨产生的困扰让她感到很抱歉。”
“我也看到了。”
林青想起当时在会议室里，读过柯声的和解书后，她惊讶地看向柯声，柯声没做表情，看着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可文字骗不了人。
林青微笑着说了句，“大家都是善良的人，她心里恐怕对吴子墨这段时间的遭遇，也很不好受吧。”
周圣彩盯着手机里的和解书看，她单手托着腮，表情十分复杂。
她犹豫了半晌，才说道：“虽然我知道柯声做错了，但我还是不想看到她道歉。”
林青唇瓣翕动了下，像是想说什么。
周圣彩马上自嘲道：“我知道我不太理智，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柯声当时透过凳子的缝隙看到举起手机的吴子墨的场景。如果将我换进去，我不会比柯声冷静多少。”
林青沉默了一会儿，“我也是一样。”
周圣彩关上手机，苦笑了下，“吴子墨真是清白的，他所遭受的确实是无妄之灾。可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吴子墨是个例，而柯声却不是，大多数女生都能和她共情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将手机举到对方裙子里，被冤枉被错怪的窘迫处境。
确实有存在，但并不多见。
但大多数女生却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裙子下的手机、蓄意碰触的手掌、公交车里紧密贴来的身体、街边转角捂着风衣的男人
或许没有人可以将这些事情都经历一遍，可大部分女生在成长的过程里，至少能遇到一件类似的事情。
周圣彩将手向后撑，坐进沙发更深处，“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个大哥，发帖子说自己第一次设身处地感觉到当女人是什么样子。”
“一次他带着三万块钱坐火车回家，他说一路上他都胆战心惊，感觉向他看来的所有人、路过的人甚至是和他搭话聊天的路人，都像是要偷他钱。那个大哥说自己紧张地护着缝在衣服口袋里的三万块钱，连晚上都没睡好，生怕有人趁着他睡觉偷走那三万块钱。直到下车后，他才松了口气，一直到回家他才发现，他好像在那天火车上，变成了女人。”
林青深有同感，“就是那种感觉。”
周圣彩低头笑，声音透着无奈。
“他只当了一天的女人就精疲力尽，可我们却生来就是女人算了，不说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周圣彩将手机递给了林青，她用手拍了下脸，强打起精神。
“咱们拍视频吧，拍完视频回学校吃饭还是在附近找家餐厅？”
“你晚上有晚课吗？”
林青接过手机，却没立刻往布置好的摄影背景墙那边走过去，而是微微弯腰，从放在地上的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周圣彩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没有网课怎么了？”
林青起身走去餐桌那边，将电脑打开支在桌上，“麻烦你等我一会儿了，我再把稿子修改一下。晚饭的话，点外卖怎么样？”
周圣彩怔了下，看着她支起的电脑，突然重重地点了下头，“外卖，就算不吃都行，你改稿子吧，需要拍摄的时候叫我，我这段时间就不说话了，别打扰你。”
林青笑了笑，开始对稿子逐步修改起来。
在这之前，她的稿子很客观，就是将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再附上两边的和解书。
如今听了周圣彩的一番话，她突然想再修改一下稿件。
她的阐述角度仍然是客观的，毕竟自打账号开始，她就决定只说出真相，尽量避免自己的视角。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在稿件里新增一下东西
修改稿件、拍摄视频、剪辑视频
本来应该第二天剪辑的，周圣彩则说反正已经弄到了这么晚，再加上视频也不是很长，不算什么难剪的东西，周圣彩就在拍完视频后，在江澈的公寓里，将视频剪了出来。
最终，她们赶在短视频平台的流量高峰期，也就是傍晚十一点之前，将视频发了出去。
发完视频，林青就将链接发给了吴子墨和柯声。
像是商量好似的，y科技的两处宿舍内，几乎同时响起了林青的视频声音。
在林青详细地讲述了事情发生经过后，她说明了吴子墨的手机被小队的“技术人员”拆解，证明吴子墨的手机从没下载过任何偷拍的软件，更没有删除偷拍照片的记录，这样就证明了他的清白。
“我出面和吴同学一起，去y科技找到了柯同学和伍同学，向她们说明了情况。在进行两边协商过后，两方均同意和解，并亲手写下了两封和解书。”
随着林青的话，屏幕上出现了两张和解书的图片。
“这两封和解书是在他们的允许下，我将和解书的内容搬到网上来。至此，闹了大半个月的y科技偷拍事件，以和平解决结束了。”
听到这里，宿舍里的柯声刚要扫过去视频，结果下面的进度栏显示，还有三分之一的视频没有播放出来。
柯声不知道林青要说什么，继续看了下去。
只见视频里的林青，端坐在镜头前，目光诚恳地看着镜头，她温柔有力的目光似是能穿透镜头，看进正在观看视频的每个人的心里。
“这起事件，即使温和地解决，但两方都受到伤害，其中吴同学的学习和生活均受到影响，他可以说是这起事件里的受害者。可这起事件里的受害者只有他一个人吗？若是在生活中发现一个人举起手机对准自己的隐私部位，在那一刻，又有多少人会冷静以待呢？”
“去年，全国公安机关网安部门针对不法分子非法生产、销售窃听窃照专用器材，偷拍群众隐私并网上传播售卖等严重侵犯人民群众隐私违法犯罪活动，组织开展严打窃听窃照、偷拍偷窥集群战役，累计侦办案件340余起，打掉非法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生产窝点90余个，缴获窃听窃照专用器材141万件。”
林青顿了下，“这还仅仅是规模性的偷拍，而不是个人兴致的偷拍。我们需要思考的，不是该如何分辨每个举起手机的人，谁是偷拍者，谁不是偷拍者。”
“而是应该请求各手机厂商、摄影软件的开发者，思考该如何用巧妙的手段减少这种行为，例如手机照相机无法静音等措施。至于应对那些可以伪装的偷拍软件，请有关部门继续加大力度打击这类软件的上市，以及推出类似病毒查杀的相应软件，只要手机里下载偷拍软件，再下载这类软件，无论偷拍应用如何隐藏，都可以被从手机里找出来。”
“因现在科技的发达，曾经是奢侈的、笨重的相机，成为了我们手机上一个小小的应用。科技带给我们方便的同时，也同时伴随着危机。如果没有相应措施跟着更新的话，那么在这个偷拍逐渐增多的社会里，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受害者！”
镜头前的林青停顿了一秒钟，进行收尾。
“今天的辟谣就此结束，这里是辟谣小队，我们只说真相”
视频结束，因为柯声没有操作，视频便从前面开始，重播了一遍。
柯声想操作，抬了下手，却发现手指都已经僵硬了。
这时，她旁边床的宿舍室友想爬梯子上床睡觉，从书桌前一起身，就看到了怔怔看着手机的柯声。
室友愣了下，“你怎么哭了？”
柯声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用手抹了下脸，一手的湿润。
“没事。”
她抽了两张纸，想要擦干净泪水，可在那一刹那，却彻底绷不住了。
柯声将脸埋进纸巾里，泪水像是珠子断了线，一颗颗地流出来，浸透了纸巾。
注意到这一幕的室友连忙上前安慰，柯声却摇头。
“我不是因为伤心。”
也不是因为开心，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
自从林青发给她朱荧荧出示的，吴子墨的确没有偷拍过的间接证据，朱荧荧的心头就一直像堵了块儿什么似的。
她错怪了吴子墨。
这一认知让她分外不好受。
可柯声想不到如果事情重来一次，在看到吴子墨举着手机对准她的裙下的时候，她会做出其他反应。
林青说出了她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
心头的巨石像是挪开了，让她终于能在多天之后，大口地喘出气。
她确实错了，错在不应该把吴子墨的详细信息发在网络上，引起对吴子墨的网暴。
柯声在桌子前面坐了很久，最后还是掏出手机，给吴子墨发了很长的一段话。
那段话的最后三个字是，“对不起。”
夜晚，不止她一个人没有入眠。
当吴子墨接到她的信息的时候，刚干涸的眼眶，再一次充满了泪水。
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没放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清白。
这一切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