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网暴
夜色偏凉，玻璃倒映着房间里的两人，公寓统一的装修以原木色为主，暖中带亮，远看过去仿佛世界只有这一隅是温暖的。
江澈拿起旁边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才接着说了下去。
“我可以帮忙，正好我的视频账号有少许影响力，能帮你的朋友辟谣。”
林青的眼里闪过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说……你要用你的账号帮周圣彩发澄清？”
“嗯，用我江澈那个账号。”
江澈在各个平台上的账号用的都是他的本名，别看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的账号有少许影响力，林青偶然会刷到他的视频，知道他的账号多有价值。
全平台加起来粉丝接近千万，视频的点赞量和评论数更是居同类型账号前列。
要是他能替周圣彩发澄清，势必会被更多人看到。林青先是替朋友开心，开心过后又忍不住替江澈着想。
“用你的账号发……这样好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账号不是一直在发摄影以及旅游的视频吗？”
江澈是摄影博主，他的视频更新频率不高，质量却格外的优秀。他热爱旅游，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将当地的美景拍成视频分享在网络上。
这样的账号忽然发一条澄清视频……林青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不会连累得江澈掉粉吧。
江澈道：“你不用担心，我想了下，视频可以从如何识别ai图片做切入，正好现在ai技术发展得越来越好了，很多ai生成的图片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我不仅是在帮助周圣彩，也是在帮助其他可能受到ai图片造谣的人。”
林青忍不住鼓掌，她心道，不愧是百万粉博主，视频灵感真是手到擒来，三言两语就将澄清视频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光是听着就想为他点赞。
不过……
想到现在还在接受心理治疗的周圣彩，林青鼓掌的手一停。
“关于做视频的事情，我要先问过周圣彩，不过还是谢谢你帮她。”
林青不认识江澈的时候，无意间刷到过他的旅游vlog，江澈喜欢拍景色，不常出镜。偶尔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他也不常说话，连笑容都带着淡淡的疏远。
她一直觉得镜头后的江澈是个挺高冷的人，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实际接触下来，他却这么热心肠。
江澈轻笑了下，拿起了旁边的筷子，“这不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听到这话的林青微愣了下，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不，应该是她感觉出错了，这话也不特别，挺普通的一句话，感觉哪里都可能出现过。
林青没有深想下去，边想江澈提议的视频的事情，边默默吃饭。
吃完了饭，江澈提出送林青回学校。林青以这附近不偏远，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也很安全为由，拒绝了江澈相送。
她哪里敢再麻烦他，今天一整天已经够麻烦她了。
虽说她有正当理由，是为了朋友出头。可林青换去江澈的角度细想，觉得江澈如此有耐心地帮她检查图片，甚至主动提出做澄清视频，都表现出江澈的脾气是真的好。
公寓和学校都在一条主干道上，开车不到十分钟，走路也不到二十分钟。
林青刚吃过饭，一边散步往学校那边走，一边给周圣彩打了通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林青以为没有人接，就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才迟迟被接起。
“小青？”
周圣彩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像是起床时还没完全清醒，声音雾蒙蒙的。
林青抬头看了眼黑沉的天际，“你已经睡了？”
“……不是，我已经睡醒很久了……”，周圣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力，“有什么事吗？”
林青用了一种委婉的方式，将江澈主动提出要帮周圣彩澄清的事情说了出来，她怕周圣彩心中觉得负担，便说道：“生菜，你千万别觉得有压力，如果你不想再发澄清视频的话，我全力支持你！”
电话那边，周圣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房间灯都是关着的，她就这样独自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在听到江澈竟然要帮她在网上发澄清的视频后，她黯淡的眼睛微亮，好似黑暗的天际出现星点，但又很快暗了下去。
“他有说过，为什么要帮我吗？”
“他说因为现在ai作图越来越厉害，他想给大家说明如何分辨真的照片和ai合成的照片，以防更多人受害。”
听到这里，周圣彩眼圈顿时一热，自从回了家，她总是动不动就爱哭。哭来哭去的和悲伤又没关系，因为她真正伤心的时候，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做视频吧。”
周圣彩同意后，电话那边的林青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好多。
她只字不提照片的事情，只让周圣彩规律作息，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可以出门散步。又说起了最近好利来出的新品，和奶茶店回归的旧菜单。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如往常说着最近感兴趣的话题。
周圣彩脸上也出现了极淡的笑意，“好啦，你比我妈还啰嗦。”
正说着，客厅里的母亲听到了她房间传来的动静，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查看。
看到母亲眼中免不了的担心的瞬间，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一齐涌进了周圣彩的脑海里，她控制不住地回想着那些可怕的事情。
周圣彩对电话那边的林青说，“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说完后，就挂断了手里的电话。同时站在门边的母亲在说，“是林青打来的电话吗？你们聊吧，我不打扰。”
母亲离开的时候，顺手将灯打开了。
周圣彩被白光一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就这么在位置上呆了一会儿，听到母亲重新回到沙发那边看电视，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关上了灯。
房间重回黑暗，周圣彩拿着手机靠在床上，她将身子缩成一团，缓解着不适。
曾经最喜欢阳光的她现在却比任何人都要讨厌光亮，白天拉着密不透风的窗帘，晚上也不喜欢开灯，宁可在黑暗中枯坐，也不想呆在光线里。
周圣彩怕父母担心，尽量避免在他们面前展露自己这一面。从她的房间出去，也强忍着呆在阳光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曾经的电视剧不喜欢看了，最喜欢的奶茶也不喝了，平常的饭菜在她口中仿佛什么味道都没有，连她曾最喜欢的母亲炖的排骨也吃不下几块。
父母眼中的担忧怎么也掩饰不住，周圣彩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怪样子，她不想让父母担心，尽量隐瞒，可大部分时间她也无能为力。
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时，放在她枕边的手机在黑暗中亮了起来，特殊的提示音表示在短视频平台有人私信她。
周圣彩动了动手指，她明知自己不应该看，可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看了。
一条条私信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撞进她的眼睛里。
“照片看了，你这女人真放荡！”
“就你这样还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
“想买照片，求资源。”
“多少钱一晚上？”
除了这些私信，还有她的小粉丝听说她遇见的事情，特意发来安慰她的。
可她眼里只有那些糟糕的私信，文字像是能穿透屏幕，扎着她的眼。
黑暗里，手机的光亮显得极为刺目，周圣彩几不可闻地呜咽了一声，将手机丢到了床的另一边。
月色倾斜进黑色的房间，周圣彩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神色空洞地看着眼前的虚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身体过了很久都没有挪动一下，顽石般躲藏在只有她的黑暗里。
翌日。
得到周圣彩的同意后，林青第二天就联系了江澈。
两人选在了个都没有课的时间在学校草坪那边见面。
林青下课赶过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男生穿着灰色的卫衣和黑色的牛仔裤，坐在草坪旁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馥芮白。”
走过去的时候，林青将一杯咖啡放在了江澈的身边，然后才坐下。
江澈看到那杯咖啡，顿时明白林青还在不好意思昨天的饭，便用这种方法补偿。
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下，什么都没说，拿起咖啡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谢谢。”
他低声说了句，极其自然地将刚才放在两人中间的咖啡放到了扶手那边，他拿着电脑往林青那边靠近了一厘米。
“这是我昨晚写出的视频大纲，你看看，有什么觉得不好的地方可以直接改。”
昨晚？
林青看了眼左下角的字数标识，眼皮一跳。
将近三千字，这也太厉害了吧，她昨天从江澈家离开的时候已经快晚十点了，昨晚确认今天见面时间的时候，江澈还说自己今天有早课。
再次在心中感慨同样都是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之后，林青才开始浏览起文件。
五分钟后，她将电脑还给了江澈。
“你写的大纲非常的好，甚至很多方面我都没想到还能这么说。但就是有一点……辟谣周圣彩的事情，必须慎之又慎，我觉得其中有一个词可以改一下，这个词改成不雅图片。还有，我想提一下网络暴力。”
尽管江澈不知道周圣彩有抑郁倾向，但在这整件事中，周圣彩就是彻头彻尾的受害人，他们做视频本就为了给周圣彩澄清，也自然不会用周圣彩的伤口做文章。
但有关第二点，他表示不认同。
“这条视频主要为了带大家识别ai图片造谣，提网络暴力的话，会不会有点跑题了？”
林青低声说，“我认为不会，因为网络暴力永远会紧随网络造谣出现。”
周圣彩的那些照片爆炸式传播开的时候，林青一直在她身边陪她。
有同校的人在周圣彩的账号下面卖图，尽管周圣彩将澄清在账号里置顶，每天还是有数不清的不知道真相的人相信卖图的人说的话。
一传十十传百，林青收集了好几个在网上散播谣言的账号信息，还没来得及提交给警察呢，就有更多的账号冒出来。
到了后面，甚至都分不清那些人是y大的学生还是社会人士。
周圣彩的后台被谩骂覆盖。
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忽视周圣彩置顶的来自警方的通报。他们骂的是周圣彩，又不是周圣彩，他们骂的是心中的影子。
事情过去了快一个月，林青还对那疯狂涌进来的数百条辱骂私信久久不忘。
她也经营过视频账号，偶尔收到一条恶评就能毁坏一整天的好心情。当这样直白的恶意成百上千地涌来，几乎没有人能从这场网络暴力中安全逃离。
林青坚持自己的立场，以道理说服江澈，“如果说造谣的人是挥下屠刀的恶魔，那参与到网络暴力的每个人就是撕咬争抢血肉的野兽，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江澈将笔记本电脑重新置于腿上，他深思道：“你说得对，让我组织一下语言，再修改一下大纲。”
上午修改大纲，晚上林青就和江澈一起，回了江澈在校外的家。
这里有专业的摄影设备，可以录视频。
江澈调整设备的时候，他让林青坐在沙发那边，模拟灯光打过去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最近我朋友把我的一些补光灯借走了，手边只有这些，勉强能用。”
林青看着那十分专业的打光设备，忍不住笑道：“这都算勉强的话，那我之前淘宝上买的三十多块钱的灯都不能称作补光灯了。”
江澈听到她提起之前，调试设备的手一顿，他低着头，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
“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录视频了吗？”
“是啊。”，林青眸光微暗，随即很快恢复了正常，“我账号数据那么不好，自从做账号别说赚钱了，往里搭进去的就有一万多。再加上心理账号是冷门分类，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江澈抿住唇，向她看了过去，“你不知道，你的账号帮了多少人。”
视线对上欲言又止的江澈，林青愣住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