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老友相见
一切懒散不过表象罢了,就后来纪卿知道的,刑部内就有百人严密坚守,那些存放重要卷宗和死刑犯的牢狱,更是请的江湖高手坐镇看守。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那些江湖高手,很多不是刘霖的好友便是在江湖中得罪了厉害的仇家,替朝廷办事也是为了得到庇佑。
纪卿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打虎图。房间很小,但怎奈里面只放了几张桌子椅子,便显得空阔得很。这应该是用来接待外客的房间,刑部很多屋子都是混着用,多年过去,纪卿倒真想不起刑部外堂还有这样一间得体的屋子。
——其实是纪卿当时没落入的刑部,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接待她了,后面熟悉了,更不会来外堂。
她也不见外,自己选了张椅子坐下,旁边桌子上放着唯一一个茶壶,纪卿拿起看了眼,果然没水。
虽然齐晋玉做的烤鱼极香,但是吃多了容易口干,纪卿又坐了会儿,实在感觉口渴,便起身出去想看看哪里有水。
结果刚出门,便看到之前在门口那个女子正倚在窗边盯着她。纪卿微愣,随后笑道:“我有些口渴,请问哪边是厨房?”
那女子上下扫量她几眼,随后道:“后院外人不得擅入,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纪卿笑道:“那多谢了。”
她原本也是打算出来找个人假装问下路,然后等别人送过来。
先前纪卿还不确定,可此时看到这女子时,瞬间明白,绝对是刘霖那个老顽固又想出了什么损招吓唬新人。
因着身体越来越不好,刘霖如今其实很少过问刑狱的事了,平日只是带带没经验的新手,然后笑眯眯地在各个大人物安插的眼线间挑拨离间。
刘霖一定是把她当成纪家的,所以才这样对她。
纪卿进门前四下看了眼,专挑刑部暗卫最爱呆的那几个地方瞧,虽然她也没看到什么人,但心里确定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咳咳。”纪卿笑了笑,然后回屋继续坐着了。
没多久,门外便传来了几道脚步声,纪卿抬眼望去,便见一风韵犹存的女子摇着折扇在前面走着,之前那个女子端着新换的茶壶和杯子在她后面,表情恭敬拘谨。
来人便是如今的刑部尚书刘霖,她一身绛紫官服,虽身材略显臃肿,但在行走间却显得脚步十分轻盈,堪称落地无声。
“纪大小姐,上午便想着到门口迎接你,没想到有事耽搁了。”
纪卿笑着摇头,道:“这位便是刘尚书吧?早听母亲提起您的威名,可惜一直无缘相见。”
刘霖选了紧挨着纪卿的椅子坐下,便摆了摆手道:“哪有什么威名,不过外头人瞎传而已。谢纪丞相挂念了。”
刘霖笑了笑,亲自给纪卿倒上茶,眉毛轻佻着又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了,都准备好给你告假了。”
纪卿知道她是想问今早的事,她也不掩饰,笑道:“我家二妹德行不堪,母亲知道后气的将她关在屋里两个月了,就等着把那乐人找到一并带去大理寺处罚。唉,可怜母亲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女事操碎了心。”
闻言,刘霖脸上露出了几分钦佩来,感叹道:“丞相不亏是百官之表率,清正廉明,大义灭亲。老实说,方言朝廷上那些官员,每一个能做到丞相这样。别人不知道心里如何想,反正在我刘霖看来,第一个佩服纪丞相!”
纪卿表现的一脸痛心,点点头道谢。
随后又听她话头一转,说起了乐人释兰,“那个乐人的事,我也听说了。那乐人的管事找不到人后,先去大理寺敲了鼓,可看半个月了大理寺也没找到人,便又来刑部哭诉。虽说按规矩这种事我们大理寺不必插手,但却也不能放任百姓有冤无处说啊,所以当时我也派人去找那个乐人了。纪小姐,你猜怎么着?”
纪卿轻哦了声,目光带着疑惑的看向她。
刘霖笑了笑,道:“当天下午就有人给刑部送来了上面的口谕,勒令刑部不准插手干预大理寺办案。”
纪卿一顿,没想到这件事连女皇都惊动了,她一直以为洛王用这样拙劣的手段陷害纪菱,绑走释兰,一直都是她自己的意思,女皇怎么会蠢成那样?没想到女皇不仅知道,还在后面给洛王擦屁股。
这倒是让她觉得意外,单看前世洛王的下场就知道女皇性情有多凉薄,纪卿一直觉得这是帝王家的通病,对待子女只有利益,并没有太多亲情。可女皇却如此在意洛王。
可在表面上,纪卿还是表现的一脸惊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乐人还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
刘霖谨慎地偷瞄了下门口,凑到纪卿跟前道:“我听孙大人说了,是这乐人太过出挑,几路贵人都想占为己有,其中就有洛王。而你家的二小姐呢,居然强行将人贞洁夺走,这不是老虎头上找虱子吗?”
纪卿了悟的点头,说道:“所以是洛王直接将人撸了去?”
刘霖悄悄嗯了声,“这是我听孙大人说的啊,可做不了真,纪小姐只当听了个废话,别往心里去啊。”
纪卿却直接起身,说道:“刘大人放心,纪卿只当没听过这话。”
刘霖笑笑,刚想接着说,就听到屋外又传来几道脚步声。
三人一起扭头去看,只见没一会儿门口站定了三位女子,她们都穿着刑部便服,但看上去却没有一点儿身为官员的气质,反而像个市井妇人。站在那东倒西歪的,有一人嘴里还叼着个木签,当看到屋里的刘霖时,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刘霖一副看见她们就来气的样子,骂道:“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在外别说你们是刑部的人,真是给刑部丢脸!”
三人嘿嘿笑着,明显没放在心上。其中一个面庞格外白皙的女子看到纪卿时一愣,随后瞄到纪卿身上跟她们极像的便服,忽然惊叫了一声,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纪美人吗?居然来刑部了!”
旁边两人闻言瞪她一眼,都嫌她丢人。
陇京排名榜,其实纪卿只排第二,但被叫做美人的,只有她。可在平日,还没人敢当纪卿的面这样叫她,只有这个女子,每次看到纪卿都会这样叫。
午后日头依旧不减分毫,依旧晃得人眼疼,可纪卿眼眸望过去,还是一瞬间便与对方对上了视线。
那人长得肤白貌美,眼睛挑动之间黑眸明亮,还又添了一丝狡黠在里头。小巧的鼻头因为赶路出了一层薄汗,两腮间也如上了胭脂一样,着实好看。
纪卿微笑,道:“这位大人真是好看,美人的头衔在下可不敢擅领。”
那女子闻言并没有觉得难为情,反而落落大方的说道:“我确实也不错,但跟你相比确实差一点,这你不必谦虚了吧。”
她话语之间虽一直说自己略逊于纪卿,但却没有一点自卑,此人便是纪卿前世在刑部认识的一个好友,李季丘。
原本纪卿还是想和另外几人多聊聊的,可奈何对方忙的很,忽然有事就又走了,剩下她和刘霖二人,纪卿目前不太想和这个老狐狸多说话便也先告辞,完全摆出一副自己就是来刑部挂个虚职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眼前划过陇京最热闹的几条街,曾经做礼部侍郎时,她经常去那里,安排他国使臣起居、安排赴京才子们参与春闱。
那些副使、才子们都想看看原陇京勋贵纪家嫡女如今混的怎么样,总是变着法邀她去喝酒。当时纪家百年的底蕴都充了国库,一家子吃饭都得靠她。虽手下还有几个私铺,可依旧不够,她便将自己那些华丽繁复的衣裙都卖了,强撑着纪府的体面。因为这事,不知私下被人嘲笑过多少次。
有次一个刚举家回京的将军女儿,不知其中的弯绕,让人哄着穿了一套青色华裙,正巧那次宫宴是纪卿操持,猛然看见自己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她当时便觉尴尬不已。在有心人故意点破后,纪卿和对面的小姐都沉默了,是齐晋玉冷冷的站出来,说‘此裙高雅精致,想必没风雅之士不喜欢,只是今天喜庆的日子穿未免有些素了,小姐还是换一条吧。’,两人这才借口离场。
那是纪卿第一次见齐晋玉,两人都很倒霉,齐晋玉刚帮她解了围,便在御园里让李虹拦住了。李虹刚被女皇赶出来,一身怨气,全都撒在了齐晋玉身上。纪卿看见齐晋玉身上有点功夫,却不知是受过伤还是怎的,手臂无力的很,根本挡不住李虹的拳脚。
李虹边打边出口辱骂,纪卿虽未娶妻,却知寻常百姓家都不会这样对自己的正夫。李虹此举,分明是没把齐晋玉当人看待。
她看不过,便让张廷暗中偷袭了李虹,谁知齐晋玉见李虹倒下不赶紧走,直接翻过身将人压住,狠狠揍了起来。纪卿顿时傻眼了,回过神后才匆匆离开,只令宫人为齐晋玉准备了一身新衣,以还他殿上解围之情。
之后,纪卿总是能听到关于齐晋玉的消息,她也没下令让人打听,而是齐晋玉太出名了。琼园勾引将军、成婚当日残害妻主、不敬公婆李府每日都有新的趣事传出,众人都在等李虹什么时候休夫。
那日,有人请她喝酒,席间听到几个女人聚在一起说李虹将那泼夫狠狠打了一顿,丢在了冷院,话语之间皆是惋惜李虹做事不痛快,没让那丑夫下堂。
纪卿手中酒杯一顿,待回神时便已让张廷去了李府。她对齐晋玉,从在宫宴遇见后,一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为了家族忍辱负重,在官场沉浮,而齐晋玉,身不由己,被亲人算计嫁给李虹,却依旧不甘心,依旧在反抗。他的坚持和她那么相似,都是对命运的不屈服。
可她毕竟身为女子,可以入仕寻求出路,齐晋玉身为男儿,被困在后院四方天地,恶人想害他防不胜防。所以纪卿想帮帮他,当年纪府遭难,没一人对纪卿施以援手,她不想这份绝望再让一个可怜人尝到了。
张廷不久便回来了,说齐晋玉猜出了他身份,接了药,还说谢大人第二次相助。
纪卿低笑,是个聪慧的人。
自那之后,两人交流都是张廷代为传话,并没有私下再见。直到后来,四皇女被册封太女,李虹一家遭变,纪卿才又一次见到齐晋玉。
她没想到,即使衣食上她已尽力相帮了,齐晋玉依旧病痛缠身,还为了不麻烦她一直瞒着张廷。此次传信相见,竟是为了托付后事。
九月清秋,残破的冷院没一点生机,齐晋玉独自住在那里,见纪卿真的来了,他挣扎着要下床,被张廷拦住。
齐晋玉推开张廷,执着的跪在地上,道:“纪大人,在下铭记大人恩情,今生是无力还报了,来世化成鸟雀也定还您大恩。”纪卿看着他身形单薄,却依旧笔直的脊梁,心里酸涩。这幅铮铮铁骨,就是女儿也比不了,此时却被折磨的没有人形。上前想扶起他,却被齐晋玉一把抓住,他双眼通红,道:“只是在下临死前还有一事相求,若大人能够应允,在下可帮您除掉洛王,死后也可瞑目。”
纪卿闭眸,心中清楚他所求何事,双臂使力将人扶起,道:“我不答应,你的仇,你自己去报。若你今日死了,我就让张廷送你一身寿衣,一副好棺。至于其他的,我帮不了。”
闻言,齐晋玉呆愣的看着纪卿,不敢相信她会这样说。
若非他快死了,李虹才无所顾忌说出真相,他无论如何也要亲手杀了她们。可现在他连走路都难,只能抱希望于纪卿,扳倒洛王。没想到她直接回绝了,齐晋玉苍白的脸瞬间没了气色。他死又何惜,若真的报不了姑母的仇,只能希望死后化作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