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幽兰殿。
夜深，茱萸放下堇色床帏的层层纱帐，许久后听帐内再无声息，堇色似已睡去，她便悄悄退了出去。
李嬷嬷候在耳房等她，茱萸吓了一跳，“嬷嬷，您怎么在此？”
“茱萸，公主这几天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李嬷嬷神色严肃，开门见山道，“你实话实说，公主到底怎么了？”
茱萸看到李嬷嬷这个样子，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公主从八公主那里回来就这样子了，一直闷闷不乐，也不怎么吃饭，我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跟我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嬷嬷眉头紧锁，“不行，我要去问问清楚。”
“嬷嬷！”茱萸止住她，“公主……似是不想说的样子，您就别问了，等她想告诉我们的时候您再问也不迟呀，现在岂不是给公主凭添烦恼？”
李嬷嬷觉得茱萸所说有理，但她是看着堇色从小长大的，岂能忍心见她如此，心下仍是忧心忡忡。
她想着想着，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少年。
如若他在的话……或许，便能问出什么来。
那个臭小子，她虽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公主对他的态度，还是与旁人不尽相同的。
这么想着，李嬷嬷便随口一问，“无萧那个小子，这几天没有过来吗？”
茱萸摇摇头，“无萧这几天一直没有过来，据说是出宫了。”
“好吧，”李嬷嬷道，“那我先走了，你这几天好好照顾公主。”
“嗯。”
她最后不放心地望了一眼床帐，叹口气离去了。
。
自从朝华殿回来后，堇色脑子里便一直回想着那天的事。
除了震惊于堇凌对她的肖想之外，她在情急之下也被一时冲昏了头脑，幸亏得皇后提醒，否则差一点自己也做了错事。
她在宫里没有任何仰仗，在那样的情况下，就算说出堇凌在书房也没有任何用，堇凌敢如此对她，必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他若跑了，更是无人相信自己，到最后只会弄得不了了之，让自己在宫里的日子更加举步维艰。
现在细细想来，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有很多疑惑之处。
为何住在宫外王府的堇凌，会过去的如此及时？为何在自己逃出来后，锦妃又恰到到处的到了朝华殿，而皇后，她又会为何突然到此？
一切就像纷乱的蓖麻一般缠绕她心，反正八公主那里她是再不能去了，原以为她对自己投桃报李只是好意，她还颇为感激，没想到到头来却只是利用。
这些人中，只有皇后帮助了她，那么皇后的出现，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原因？究竟是她自己的本意，还是……还是别人的授意。
堇容……
莫名想到了这个名字，堇色轻轻眯起眼睛。
这个东宫太子，如今看来，倒是唯一几个帮助过她的人。
如若是他的意思，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宫里，他还是愿意帮助她的。
。
第二天，堇色便去了东宫。
堇容正坐在案前静静地批着奏折，见到堇色，他放下朱笔款款起身，清俊的面容噙着一抹笑，“长姐今日怎么来了，快请。”
堇色将食盒放在堇容案前，温言道，“没有提前通报，是否耽误太子殿下处理公务了？”
“无妨。”堇容卷起衣袖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笑了一下，“本宫正饿了，长姐可曾吃过，不如一起？”
堇色微笑摇摇头，“我已经吃过了。”
侍女们将食盒里的菜肴一一摆在案前，都是一些甚为清爽可口的粥菜，堇色道，“上次诊脉知太子殿下胃寒，应是脾胃虚弱，我便自作主张做了这些，不知合不合口味？”
“甚好。”堇容微微一笑。
堇色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斯文的吃着饭，半晌，她轻轻道，“那日之事，多谢。”
堇容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堇色心中一动，知是自己猜对了，“那日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堇容轻轻抬起头，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心领神会，便带着茱萸悄悄退下了。
殿内独留他们两人，他轻轻道，“我与堇凌素来不和，在身边，我们都有彼此的眼线。”
堇色心中一惊，这种私密的事情，他就这样对她讲出来了吗？
堇容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他到底要干些什么，不过见堇言常去你那，而你那天又恰好在她殿内，便猜出了大概。”
堇色垂下眼，艰难开口，“我没想到铭王，他竟然……”
“堇凌好色，长姐又貌美，他自然是动了心思。”
“可是，我是他的姐姐，我们都是父皇所生，他怎能……”
堇容突然道，“长姐认为这样很不妥？”
堇色看向堇容，“什么意思？”
堇容放下筷箸，面色平静，“长姐可知，先皇的七公主，便是先皇和他的亲妹妹所生。”
他声音娓娓，“皇宫一向如此，有了至高的权力，人伦纲常又算得了什么。”
堇色无法理解，错愕道，“怎么会、就算是一人之下，也不能如此随心而为啊，这岂不是，和家畜又有什么分别。”
堇容点头，“正是如此，他们妄想自己便是那天下的主宰，只可惜他们忘了，皇权再大，也终不为苍天所容，所以先皇的七公主早夭而死，他的亲妹妹亦是不得好死。”
“所以，登高位者，总有那么一两个狂悖无德之人，堇凌亦是如此，他所做之事，与你而言无法原谅，与他，却是不足挂齿。”
堇色攥紧手心，“所以，他还会继续找我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堇色感到一阵寒凉，她抬起头，下意识长眸看向堇容。
堇容亦看向她，温声道，“长姐放心，有我在，我定会保你周全。”
堇色心间轻暖，缓缓道，“多谢太子殿下。”
。
两人又聊了一会，转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无萧。
他正倚在雕花的长廊下面，和一个绯红身影的女子说话，那个女子她见过的，是堇容的贴身侍卫，名唤朱痕。
堇色久久地望着两人，两人一直在说着什么，透着一股自然的随意，她看着看着，神思恍惚。
堇容见她心不在焉地望着外面，亦转过头看去，随意道，“无萧昨日便回来了，他没去找你吗？”
堇色被他一语缓过神，垂落下眼睫，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我先回去了。”
堇容挑挑眉，亲自将堇色送至殿外，“长姐慢走。”
行至长廊前，有一树芬芳的木兰花，堇色带着茱萸故意放慢了脚步，似是在观赏木兰美景。
无萧没有离去，依旧倚在廊下柱前，似是感应到来人，他抬起眼皮，轻轻地朝她看了一眼。
他颀长身姿倚在长廊下，高高马尾无风自舞，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淡。
他在廊下，她在树下，他与她就这般遥遥对视。
朱痕转过身，先俯首道，“长公主殿下。”
堇色轻轻颔首，而无萧立在朱痕身边，始终没有动静。
他的音容笑貌未变，但此刻的他却陌生非常。
堇色心下一沉，她想跟他说很多话，却被他此刻的态度全部封在了喉头，她久久地凝着他，最后还是轻轻开口道，“我走了。”
无萧点点头，语气随意，“哦。”
茱萸皱着眉头，欲要上前说些什么，堇色拽住她，“我们走吧。”
她不再看无萧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朱痕看着堇色，奇怪看了无萧一眼，道，“今天的你，似乎很不一样。”
平时不都是上赶着去找长公主的吗？为何今天这般冷淡。
此次任务中，她寻他无果，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又出现了。
她当时是很震惊的，她很明白他的脾性，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狼，按理说他当时生死未卜，就算是走了太子也不会有任何察觉，可是他竟自己又主动回来了，还跟她说回去，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于是她对他的看法小小的转变了一下。
无萧没有理朱痕，只怔怔地看着离去的两人。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是她来了，他便故意站在此地，旁敲侧击地看一看她。
看来自己，还是没办法做到对她铁石心肠。
她还是那般娴静美好，一看到她，他便好想抱抱她，亲亲她，问她一句可有没有想她。
可是一想到外面的欧阳风，他皱起眉头。
他的生死如同浮萍，如果哪一天他死在了他手里，他不愿意自己带着遗憾死去，也不愿意让她为自己难过伤心。
“你不懂。”
他缱绻的眸光恢复冰冷，抛下这句便飞身离去了。
只要能看她一眼就好，只要能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就好。
弱是原罪，他还不够强大，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才是以后最大的资本。
“无萧怎么回事，为何对公主这么冷淡？”从回来茱萸就一直喋喋不休，此刻一边为堇色梳着头发，一边忿忿道，“早就知道这个小子不是省油的灯，他必定是变心了，长着一张朝三暮四的脸，亏我以前还帮他在嬷嬷面前说好话！那么信任他！”
“茱萸，不要说了。”
堇色心中纷乱，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今夜我累了，想早点歇息。”
茱萸乖乖闭了嘴，伺候堇色上了床榻，夜里，堇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中全是无萧那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她早该知道的，对她好了这一段日子，她便忘了，他本来就是如此之人。
她强迫自己合上眼，甚至动了用安神香的念头，安神香的助眠效果很好，但在半夜里，她突然又睁开了眼，却见有一道黑影安静地坐在她榻前，若有所思。
黑影见她醒来，起身便要走。
堇色没有被吓到，反而瞧着来人，愈加壮着胆子，声音里带着一抹质问。
“——既然来了，为何又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