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堇容走了以后,又是好几天没有过来。
茱萸跟堇色坐在殿内,像两个寂寥的守门人。她伸伸腰,小姑娘已经从刚开始的欣喜若狂变成了索然无趣,毕竟是从小便跟着堇色一处长大的人,那些骨子里的自在无拘已经深入骨髓,如今心想事成的梦醒了,但她远没有堇色的耐性和处变不惊。
她抱怨道,“公主,现在怎么感觉比之前还不自在,天天呆在这个地方,也不能到处出去走走,真的快闷死了。”
见堇色不理自己,她有些百无聊赖地叹口气,目光定在一方精致食盒,“这是哪家娘娘送的糕点,好精致啊。”说完便随手夹起一块点心。
“不要吃。”堇色突然道。
“啊?”茱萸撅撅嘴,又将点心放回了原处。
堇色看了食盒一眼,淡淡道,“这里面有毒。”
茱萸吓得一个后仰,“什、什么、有毒?”
她以前早就听李嬷嬷说过宫中很多的腌臜伎俩,本来觉得离自己很遥远还不以为意,如今发生在了幽兰殿,顿时只觉一阵心惊,惊道,“是谁,谁要害公主?”
堇色抚摸着食盒,“是锦妃送来的。”
这毒下的极隐秘,要和毛茛目的食物同食才能慢慢染毒,偏另一个柳嫔又送来了莲子糕。
茱萸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小声地捺住恐惧,“那是、是锦妃?”
堇色摇摇头,“还不知道。”
她认识锦妃,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来幽兰殿看过自己一次,举止并无异常,话语也很亲切,但不知怎么的,被她的目光瞧着,堇色总是觉得一阵发寒。
她只是淡淡地嘘寒问暖说了些客气话,待了一会便翩翩离去,离开殿门前朝她回眸一笑,“你和容妃,非常相像,本宫很是怀念呢。”
这话她听很多人说过,但她说起时堇色却是心中一动,“娘娘和我的母妃很相熟吗?”
锦妃但笑不语,但离去的眼神中,分明是带着渗人的寒意,让堇色记挂到了现在。
也许她和母妃之间,有什么过节?
她也很想了解自己的母妃,梦境中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至今难以忘怀。李嬷嬷说过母妃生的美,甚得帝心,唯一遗憾的便是身体不好,早早地就去了,她最终是没来得及见母妃一面。
想来这十七年光景里,不光是自己困于一隅,母妃又何尝不是身心交瘁。她最想见的,也许就是这个和她千里相隔的女儿了。
她想起母妃时,便总是不自主想到身上的天参蛊,无萧对她讲过,天参蛊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蛊,是要母亲和胎儿一起服蛊才能有效。那就说明不是对她,而是有人一开始就是要冲自己的母妃下蛊。
是谁?是谁要这么做?
回宫之后,这几天内来幽兰殿的人数不胜数,每个人看着都很可疑,堇色百思不得其解,犹如置于重重迷雾之中。
到底是谁,要害她的母妃?
是锦妃吗?
堇色存着重重心思,也不知道向谁去问,堇容身为太子想必对这种后宫之事也不甚了解,看来唯一的突破口,便就是那位皇后了。
自打堇色入宫后,这位年轻的皇后便时时过来堇色这里,也许是两人年纪相仿,皇后又很温柔娴雅,两人相处起来倒是很愉快。
这位皇后也是一位奇人,听李嬷嬷说是先皇后病逝之后,皇后一脉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便又在族中挑选适龄女子入主未央宫,但是族内已无正值婚嫁的女子,只有一个小先皇后一旬的外甥女,皇帝竟然也没反对,就让这位外甥女填了先皇后的空子。所以到了现在,这位皇后还未满双十,一度成为宫中的笑柄。
堇色见皇后眉眼娇媚,气质却怯弱,丝毫一点六宫之主的威仪也没有,便知这位皇后在宫中过得必然也是极为辛苦的,一来二往便生出了怜悯之意,两人惺惺相惜,说的话更是比旁人要多一些。
此刻皇后坐在幽兰殿,两人聊着话下了几局棋,堇色望了望外面暖旭的天色,假装漫不经心问道,“皇后娘娘,可认识我的母妃?”
“何必这么拘谨,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我之间在,唤我阿瑶便是。”
皇后拂袖掷下一枚白棋,慢慢道,“你的母亲,容妃…”
堇色看着她的脸色,“我的母妃,是个怎样的人?”
皇后便笑了,春花般的面庞浮上一层悠远的思绪,“容妃,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呢。”
她声音不紧不慢,便开始娓娓讲起了故事。
这位稚嫩的皇后初来时,对宫廷只感到了无边的恐惧,每日接受比自己大一轮的娘娘们对自己例行的请安、跪拜,她惶恐不安,还有每月的家宴乃至一年一度的祭奠仪式都令她一个经历不足的孩子心力交瘁。
一个正值豆蔻的孩子,却只能披着华服凤冠,身不由已地做着与自己年龄远不相符的事情。在冰冷的宫墙中,年长的皇帝忽视她,没有一个后妃愿意帮她,也没有可以交心的同龄人,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这个时候,只有容妃愿意站出来,容妃生的美,又待人温柔,在后宫冷漠的人与人错综复杂的蛛网之中,是她给了她一抹难得的温暖。
一个处惯了冰冷的人,一旦触到点光芒,便想不由自主地凑近些,皇后便是如此,她看惯了宫中的冷漠,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够如此站出来帮助她,有了那道温暖,她碰见了难得的光,也想求得那一道深宫中的庇护。
可惜在几年之后,容妃便生下了堇色,所有人都说这孩子生来不详,要将孩子驱逐出去。
她作为母亲誓死争取的模样令她动容,之后容妃便失了宠爱,幽居于殿内,她每次前去探她时,能发现她越来越万念俱灰的模样,她不忍,“好好的活下去,只要孩子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不是吗?十七年后,你们就能再见面了。”
可她终究没等到堇色回宫的那一天,她死时的样子她还历历在目,成为一道梦中难以忘却的梦魇。
她死了,她也慢慢地成长了,已经成为一个识大体、不需要任何人再担心的皇后,然而那抹曾经有人给予她的温暖,却像是一道炽烈的心间火,永永远远地记在了她心里。
她心里想着,过程却对堇色省略了一大部分,只向她透露自己曾经受过容妃的照顾,感念以前而已。堇色默默听着,心下对这位母妃的感情更加深了起来。
皇后凝着堇色,这张脸真的像极了那个人,恍惚间那些曾经的温暖瞬间仿佛又历历重现,她的声音也温柔了几分,“堇色,你放心,在这后宫里,有什么事就来找本宫,我定会尽我所能。”
。
未央宫。堇容在东宫批完了奏折,便每日例行来到未央宫见一面皇后。
“母后。”
年轻的皇后端坐在铜镜前,宫女正在轻轻为她梳着头发,见堇容来了她没有抬头,只轻快道,“你提起的长公主,果然是跟我很投缘。”
堇容坐在桌前,看着梳妆台前的人,淡淡道,“母后喜欢,那便常去看看,也能做个伴。”
皇后轻笑下,“倒是很不错的。”
她想了想,又道,“你的年纪也到了成亲的时候了,你出宫的这一段日子,陛下也跟我提起一提,你也要多上点心了,东宫,也不能无太子妃。”
堇容目光淡淡落向窗外,悠悠道,“儿臣为未来诸君,也想多为父皇分忧,暂时还未考虑成家之事。”
“你啊,”皇后打趣一笑,难得像个小姑娘,“陛下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就好了,不过政务虽忙,还是得多上点心,过一阵子宫中便有各家的贵女画册了,你不妨先挑挑看。”
堇容垂下眼眸,只道了声好。
“陛下驾到——”
宫外尖利的嗓音传来,皇后缓缓起身,“是陛下来了,你先下去吧。”
堇容起身,突然间,皇后又唤住了他。
“堇容!”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那么的平板、威仪,而是带着一抹久违的心性,那声音分明是夹杂了一抹恐惧与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堇容缓慢地转过身去,皇后死死地凝着他,半晌之后,她惨笑一下,“罢了,你走吧。”
堇容深呼一口气,声音平静,“那么儿臣告退。”
谁也没有看见那只夹藏在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掌心血红。
。
堇色想错了,就算自己不吹笛子找他,无萧也会趁着自己没事时主动过来。
皇宫里弯弯绕绕,又不能大白天施展轻功,容易被抓起来,他便只能抱着胳膊,闲庭信步地走向幽兰殿的方向,路上却被一树娇艳的花夺去了视线。
“真漂亮。”
这么想着,他便折下几枝想带给堇色,这花长得真美,她看见一定会欢喜。
正在这时,身边突然惊起一道清脆的女声,“你是何人?”
无萧抬起头,正与浩浩荡荡而来的八公主堇言撞了个正着。
堇言看到他的脸,目光露出一抹惊艳,好俊俏的少年郎。
她这么想着,语气却佯装不善,“你是哪个宫的侍卫,青天白日乱闯什么,这皇宫岂是让你闲逛的地方。”
是个很年轻的女子,约莫比堇色小一两岁,长得身姿婀娜,明艳动人。无萧想回一句关你什么事,想了想又作罢。朱痕叮嘱过这宫里的人还是少惹为妙,看这前呼后拥的架势,那还是不要冲她发脾气了,说不定后患无穷。
他不想跟这女子讲话,这么想着,当下便心念一动。
“岂有此理,本公主在问你话呢,你敢不答?”
无萧抿着嘴,手里拿着花枝,冲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堇言倒退了半步,娇艳的面色绯红,如桃花初绽。
“你、你到底是哪宫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