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164章
“禀报各位大人悉知，属下们依照提督大人的吩咐，埋伏于东边静候着宁夏城里的动静，今儿卯初，果然遇见一队人马从城门方向驰出，现下咱们的人已经潜随后方，李游击特地吩咐属下前来报信。”
李如松他们抵达宁夏之前，城中曾经射出两贴，落款名为“矢口”之人，而在他们抵达宁夏的当夜，大营西北角曾经遭遇过叛军的偷袭。
如果说李如松先前还曾怀疑过“矢口”之人的意图，但经过当晚的夜袭后，他基本上已经确认派人偷袭的人必是许朝，因为只有他看起来能够使出这种笨招，那么理所当然的，“矢口”之人则必定不是出自许朝的手笔。
因而李如松仔细研究过那张简陋的地图之后，才决定于昨日攻城时做足两手准备。
一方面他带着众人攻城，另一方面，他也安排了李有升和李宁二人率兵埋伏在城东方向守株待兔。
因为宁夏镇城的东边紧邻黄河，再往东就是先前入侵的河套蒙古部的著力兔、打正等部，不过套酋狡猾，官军暂时无暇顾及，只能探知到他们的大致方向。
“矢口”所画的地图显示东南方向亦有密道，故而李如松相信，哱拜近些时日定然会趁机派出亲信去密谋联系河套蒙古部，以期结成联盟来抵抗官军的进攻。
只要能够切断哱拜与套虏部落的联系，想必城中的叛军也能彻底死心。
李有升和李宁兵分两路，果然有了发现。
李如松将自己的布置和盘托出，总算再次将官军被动的局面扭转为主动。
只是眼下官军和叛军再度陷入僵持，姚钦和张遐龄等人提到的帖子却一直没有查出下文，营中也陷入一种心浮气躁的古怪氛围当中。
五日过后，李有升和李宁率兵归来，此去他们不仅从叛军手里缴获信符和令箭，还斩获十八级，生擒十一名叛军及蒙古人。
在众人商量之下，官军在大营前方的空地上插下竹竿，高悬斩获的叛军首级示众，也是想要告诉城里的叛军，他们寄以厚望的套虏外援此刻业已断绝。
官军士气为之一振，只是主掌此次讨逆平叛的几位大人却起了争执。
原本早在四月时，总督魏学曾身负平叛大任却一直拿宁夏城没有办法，因而魏学曾心中的主张便一直是以招抚为主。直到朝廷的申饬下来，又扬言哱家辜负圣恩理当擒献首恶，后更针对哱承恩的首级许下封爵世袭的承诺，是以叶梦熊渡河过来助战之后，便一直主张强攻，反对招抚。
自梅国桢这位监军御史到来之后，两人也曾分别私下找到梅国桢阐述过自己的主张和打算，一意想将梅国桢揽入自己的阵营当中。
想也知道，当上头的主意出现分歧时，军营里头自然而然也分作了两派，哪怕这几日李如松屡次提出攻城，也无一不被这几人以各种理由驳回。
直到这日，众人再次齐聚帐中商议对策。
眼看如今已是七月，朝廷那边虽未明言催促，但兵部却题请选派一名素有威信的大臣经略宁夏，又道提督李如松已经督领精兵抵达宁夏，因而陕西境内的兵事也相应有了变动，命董一奎与萧如薰更调以便及时支援。
这些旨意大概的意思便是兵已经够了，如果你们这帮官员还是没法平叛，那朝廷便再指派一名经略大臣过来。
其中暗藏之意不言而喻。
官军营地总帐中，梅国桢见众人皆已入座，这才开口说出今日的议题：“请各位都说说有什么主意和见解吧，总这么白白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魏学曾轻咳一声：“我提议招抚，如今叛军与套虏的联络已经断绝，而且这些时日以来的种种迹象相信大家也能看得出来，叛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攻其弱点逐一击破，到时候里应外合，也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叶梦熊：“魏大人可别忘了，圣上曾经金口玉言说过要擒献首恶，尤以背恩负义的哱家父子最为可恶，倘若行招抚之策，又何以为之？何况先前魏大人派出的张杰如今尚在城中大牢里头关着，叛军那晚还曾杀害了五十余人悬于城墙上杀鸡儆猴，我们拿什么条件去和叛军谈招抚一事？”
梅国桢闻言陷入沉思，其实这些天以来他心中几乎已经被魏学曾所劝服，但如今听得叶梦熊所言，他的心思不由又围着当初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打转：朝廷到底是何主张，御座上的那位又是怎么想的？到底能不能招抚，也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梅国桢开口道：“那不知叶大人有什么主意？”
叶梦熊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忽而有些低沉：“我的建议是，修筑堤坝，引黄河之水灌城，水攻叛军。”
帐中陷入一片死寂，众人尽皆惊诧地看向叶梦熊的方向。
“这……”魏学曾当先回过神来，“叶大人，黄河之水何其凶猛，此计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能这么做！”
“我不同意。”李如松也开口道。
原本今日他并不打算开口，只因先前几日这些人一再阻挠推诿，他心头藏有暗火，今日也不过是列席想要听听他们能有什么主意，不料却听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计策。
“在下当年提督京城巡捕营时，京中便曾因为水灾淹没冲垮了许多房屋，导致无数百姓受灾受伤，饥困交加。这宁夏城中不仅有叛军，更有我大明朝的生民百姓，京中富庶多援尚且如此，叶大人可曾想过，一旦河水灌入宁夏城里，这城中的百姓该如何为生？倘若为了平叛而祸殃百姓，岂非本末倒置？”
其实这以水灌城之计并非头一次提及，早在三月底时，兵部的奏报就曾提到过黄河水位高于宁夏镇城数丈，一旦决坝灌城，叛贼立死，因而下令官军派遣人手先行占据大坝以握胜机，同时也能起到威胁叛军的作用。
但眼下宁夏城并非已经走到必须决坝灌城的紧急关头，无论是招抚还是强攻，损失都要比这记险招来得小。
“我当然知道，可是一来朝廷不准招抚，二来李提督可曾知晓，就在你们抵达宁夏的前几天，朝廷已经从辽东派遣两支精兵发往朝鲜，本官听闻这其中一支正是由你李家家将祖承训带领，想必他们现在早已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了。倘若两头开战，我等却因为迟迟攻不下宁夏而贻误战机，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谁又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叶梦熊说话时双目紧紧盯着李如松，态度坚决起来：“至于何为本，何为末？李提督大可好好想想，朝廷派我等前来的目的到底为何？”
“叶大人这话我听不明白，叛军挟一城百姓自重，的确令我等束手束脚，但保护百姓本就是我等臣子之责。大人不要忘了，哪怕现在你眼里的末微不足道，可宁夏城中也还有宗室庆王府的人在里头。”
“这也正是我要补充的一点，先前叛军就曾挟持庆王爷登城要挟，倘若我们再不加快步伐夺取宁夏城，难保叛军不会故技重施，到时候叛军如若再将百姓拖上墙头要挟，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得逞？”
眼见两人话语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原本态度坚定的魏学曾和态度不明的梅国桢都有些动摇起来，还是由魏学曾开口做起了和事佬，柔声劝道：“两位都先别急，咱们只是讨论，眼下尚且未下定论，何必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李如松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这场商议一直持续到深夜，眼见内部出现分歧，叶梦熊便力争劝说魏学曾、梅国桢和朱正色等人。
最后众人投票决定，以少数服从多数，拍板定下水攻之策，并决定于明日起派遣官军前往宁夏镇城东北方向的红花渠水坝附近开始修筑堤坝。
散会之时，李如松紧抿双唇率先走出营帐，正好胥九有事要禀，两人便边说边朝自家营帐的方向走去。
梅国桢有些心事重重地看着李如松离去的方向，转头对着魏学曾和叶梦熊道：“李提督那边……”
叶梦熊安慰道：“梅监军放心，我会再找李提督谈一谈的，说开就好了。”
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正准备按照昨夜的安排调遣官军前往红花渠方向，不料梅国桢左看右看，却一直没能看见李如松的身影。
梅国桢找来李如樟问道：“李参将可曾见到提督大人？怎么这么半天也不见他的踪影？”
李如樟有些惴惴地道：“禀报监军大人，我大哥……提督大人他昨夜接到密报，说是哱拜那头又有异动，似是叛军又派了人手去与套虏等部联络，是以一个时辰前，他便率领将士们出营追击去了。”
梅国桢惊诧地睁大双眼，喃喃道：“胡闹！简直是胡闹！”
众人听得动静围了过来，听罢李如樟复述一遍经过，魏学曾急道：“那今日之事由谁主理？李提督他也……”
李如樟垂首答道：“总督大人放心，提督离营前曾经吩咐过我们，让副总兵李如柏和在下听命几位大人差遣，大人们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
且不论军营里头的众人是何态度，另一头，李如松昨夜也的确接到了密报，言道哱拜那头再次派出信使秘密出城，想来定是因为官军抢走信符和令箭之后，哱拜眼看与著力兔失联数日，心急如焚，这才出此下策。
李如松天不亮就离开大营，依照李宁和李有升先前探路时收集的情报，一路遥遥尾随着哱拜的信使，一直往贺兰山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