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回到清兰院后,几人的情绪基本都已平复下来。
想到青芷曾经主动找她索看过襁褓,今日李如松又刚好带着杨氏上门,陆氏有些迟疑地道:“宁宁,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青芷沉吟片刻:“是,那天我在花园里正好撞见她们母女俩从清兰院走出来,所以听到了一些。”
生辰那日青芷的确心存试探之意,加上陆氏当时的反应颇为反常慌乱,她心中几乎已经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如今回想起来,当年在京郊之外,无论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在亲身经历过这些痛苦的往事后,再回忆时又如何能轻易地保持从容自若。
她作为女儿主动在受惊的母亲面前提起旧事,对陆氏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母亲当时的异常反应恰恰证明那些过往旧事必定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青芷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陆氏认真地道歉:“对不起,娘,我不应该怀疑你们,更不应该以此试探。”
陆氏面上泪水涟涟,抬起一巴掌轻轻拍在青芷的手臂上责备道:“你这个傻孩子,明明知道了还隐忍了这么久,娘不怪你会有这些疑虑,换作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也会如此,我就是心疼你……你要是没这么懂事乖巧,娘心里还好受一点。”
她边说边又心疼地抱住青芷:“都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保护好你,我们又怎么会怪你呢。”
青芷埋在陆氏怀里连连摇头:“爹没错,娘也没错,要怪就只能怪那伙流寇,况且女儿已经回来了,娘就把那些不好的回忆通通忘掉,好不好?”
陆氏长长叹息一声:“……好。”
另一头。
徐父经历一番情绪的大起大落,此刻颇为感慨地道:“子茂,今日多亏有你,我没想到家中竟会生出这种无稽之谈,更没想到这些话会是从我的亲妹子嘴里说出来,若是任由宁宁一直将这桩误会埋在心底,不仅委屈了她,说不定也会让她心中生出隔阂。”
徐父自然也猜测到女儿和女婿恐怕早已知晓此事,便心有余悸地提起一桩往事。
当年他与顾珊珊即将嫁进门的方家那位大人就是同窗好友,后来两人产生误会埋下一根隐刺,两人之间也逐渐生出隔阂,即便后来澄清了误会,关系却早已大不如前。
后来徐父又渐渐看出那位方大人的本性,是以当日才好言劝阻徐三娘意欲与方家结亲的举动。
李如松颔首道:“我今日本来也是想先带杨氏去见宁宁,没想到刚好赶上顾夫人在,其实宁宁她一直不愿相信,只是一味怀疑自己,所以这些日子她心里也很不好过。”
徐父长叹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宁宁乍然听到自己的亲生姑母说出这种话,定然给她心里带来了很大冲击,但她之所以会心生疑虑,又何尝不是因为这段分离给她带去了莫大的不安全感,究其原因,其实责任也是在我们做父母的身上,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她。”
李如松沉吟片刻道:“当年我与她在蓟州初识时,我便曾动过想要帮她寻亲的念头,正好当时手里也找到一点线索,我便问过她,可她大概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
李如松看见徐父面色一痛,但他没有停口:“她说,自己既然是被扔下的,相信父母总归有他们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她又何必找上门去让双方平添烦恼。”
徐父心里已然痛得麻木,他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双眼,过得片刻方道:“我明白,是我们对不……”
话音未落,李如松出声打断道:“父亲,我之所以同你们说这些话,其目的并非想让你们更加愧疚和自责,只是因为青芷鲜少吐露心事,而我更希望你们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一段陈年往事的心结解开。”
徐父怔在原地,沉吟片刻方才猛地颔首道:“你说得对。”
说罢他也不再犹豫,立即起身去找妻子与女儿。
李如松微微松了口气,体贴地没有跟上去。不过旋即他便察觉到不对,蓦地转头看向身旁仍旧坐着不动的徐聿舟。
徐聿舟自进门坐下后便有些萎靡地靠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如松望着他道:“你怎么不去?”
徐聿舟摇了摇头。
正当李如松在思索时,徐聿舟自嘲地一笑:“你不用费心想着怎么安慰我,我自己静一会儿就好了。”
李如松挑了挑眉梢,略显遗憾地道:“好吧,我原本还想着再同你说一个秘密,你坐吧,我出去走走。”
这钩实在太直,但并不妨碍有人愿意上钩。
“等等,”徐聿舟轻咳一声,“什么秘密?”
李如松眉峰一扬,认真地看着他道:“青芷一直都很关心你,她知道你为了找她放弃过许多东西,哪怕先前得知此事时她也从未对你生出过一丝怨怼,你这份佑宁的心意她也一直都明白。你上回不是说你们之间有双生子的心灵感应么,那你就振作起来,别让她为你担心。”
徐聿舟怔忪地看着对方,似乎这时候才真正重新认识李如松这个人。
良久,他低声道:“谢谢。”
李如松心头一松,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勉强算得上圆满解决。
五月份的时候,方家幼子娶妻后,又低调地行了纳妾礼,将顾珊珊抬入府中。
在顾珊珊临出门的前一天,太夫人添置了一份陪嫁派人送去顾府,却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徐三娘心底一寒,当即便明白过来太夫人这是想表明与她再无相欠。
她掐着手里头刚揪下来的花瓣,将花瓣身上掐得指痕斑斑,沁出一点黏腻的汁液,倏而便脏了手。
进入六月,天气愈发燥热。
青芷吸取前些年的教训,每日从校场回来后便缩在屋里不肯出门一步。
在这个坐着不动都是一身热汗的季节,可想而知李如松他们每日操练时亦是分外煎熬。
月中朝议叙辽东大捷之功,分晋首辅张居正和次辅张四维功荫子弟锦衣卫官职,又赐宁远伯李成梁、兵部尚书梁梦龙等官员荫子官职及赐服赏银若干,同时拨一万两银抚赏辽东镇各军士。
因为张居正仍在病中,圣上遣司礼监太监携银两食物至张府视疾,更在朝议时不时感慨首辅鞠躬尽瘁佐政十载,现今海内升平,唯望首辅能早日康复。
这天,李如松出门办事,直到下午方才回到府中。
他刚一踏进院内,便见红菱等人皆守在屋外,一问才得知青芷正在房中午睡。
李如松顶着烈日回来,此刻肩背早已濡湿一片,听闻青芷在屋里躲懒,瞬间便也觉得四肢疲惫,倦意袭来。
他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扇,绕过屏风走进寂静的里间。
一抬眼便见青芷躺在靠近后院窗下的美人靠上。
午后日头开始西移,她躲在窗下阴凉之处,虽然鲜有风来,但屋内置着冰盆,倒也比别处都清凉许多。
青芷下着一条葱白罗裙,上身一件玉色主腰,外披一件银红薄纱短衫,这薄纱轻盈半透,如同薄雾笼花,江月照影,衬得她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更是莹润动人,粉嫩生光。
许是天气实在太热,她难得抱来一樽瓷枕,侧脸枕着瓷器的冰凉昏昏而睡。
她梳三绺发髻,云鬓松绾,斜插在髻侧的步摇垂下几缕珍珠流苏悬在枕外,因为额角覆着一层细密的薄汗,鬓边也有两缕调皮的发丝散在颊侧。
李如松喉结滚了滚,突然就生出一点坏心思来。
哪知道他刚俯下身来,青芷就被他身上的一团热气给热醒了。
青芷睡眼迷蒙地睁开眼,轻声道:“回来了?”
李如松嗯了一声,倾身啄吻着她嫣红的唇瓣。
纤细素白的手指按在李如松的胸膛上推了推,青芷抱怨道:“热……”
大手干脆利落地解开短衫系带,这片薄纱便如凉水一般从他手里滑落,李如松喘着气道:“我也热。”
见推不动这人,趁着他说话之际,青芷气恼地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李如松微微仰头闷哼一声,哑声安抚道:“一会就不热了。”
青芷:“……”
没过一会儿,屋内便只剩一道珠玉相击的声响不绝于耳。
青芷原本正用指尖细致地描摹着他喉结的轮廓,挠得李如松喉间微微发痒,又不得不忍住这般彻骨磨人的情动。
此时她有些难为情地蜷起指尖,抬手便欲拔下那根捣乱的步摇。
李如松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轻笑道:“别,还挺好听的。”
步摇下的珍珠继续轻轻撞在瓷枕上发出清脆的动静,屋里的人却早已红了脸。
眼见日头渐落,两人折腾得又累又困,洗完澡用过晚饭后便早早上床躺下。
青芷实在怕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日京中的趣事,李如松听她声音渐渐微弱,手里摇着的扇子却没停下,预备等她熟睡后自己再睡。
不想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低微的咳嗽声,青芷自然也听到了,跟着睁开眼看着他道:“怎么了?”
李如松抬手捂住她的眼,安抚道:“没事,你继续睡。”
胥九很少会到后院来找他禀告事情,更何况夤夜来禀必然不是小事,他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李如松眼皮跳了跳,起身披衣走了出去。
只见胥九垂首站在漆黑的院子里,这个时辰依然没有半点要刮风的意思,寂静里压抑着一种紧绷的燥意,草丛里的蟋蟀也难捱地叫了几声。
胥九的嗓音压得极低:“公子,首辅张大人卒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