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宝殿后面种着一片葱茏葳蕤的树木，一条曲折的小路蜿蜒着延伸到树丛深处。
日头渐高，李如松拉着青芷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渐渐地远离了人声。
随着步伐越走越远，这片树林里不似外头炎热，缓缓卷走了青芷一身的暑气。
反倒是李如松原本冰凉的手，因为两人的手握了很久，那处相贴的肌肤已经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两人走到一座小院外方才停下脚步，青芷看出院中有人居住的痕迹，现下里面却并没有人，故而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如松。
李如松个头高她许多，此刻他微微垂首看着青芷，一双深邃的凤眼眼尾利落地上挑，明明应当是个冷漠的神情，偏偏这双眼里掬着一点柔软又痛苦的情意，在他英挺的面孔上糅合出一种独特而矛盾的神情。
怔忪间，只听他一把沉哑的嗓音艰难地道：“你今日是来……相看亲事？”
青芷面色大窘，脸上遽然浮起红晕，既然李如松会这么问，约莫是方才不知在何处瞧出了端倪。
“不是，只是……”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觉心头莫名腾起一阵心虚。
这番情状落在李如松的眼里，自然又多了一层别的含义。
这些日子他虽然安排李顺守在徐府外头，却因为担心惹恼她的缘故，只能让李顺隔得远远地守着。
故而林远先前委婉提醒自己时，以及后来媒人上门时，因为打听到说媒的对象并非青芷，所以他并无多少担心，只是一直以为她仍旧情窦未开。
他甚至还在构想着这几日如何约她出城同游，再趁机与她谈及此事。
不想今日却意外在亭外看到这一幕，此刻他心中除了惊怒交加，便只余深深的后悔。
是他太过托大，也太过自信了。
“青芷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当年你一走了之，我便曾发过誓，但凡能找到你，哪怕你不愿，我也要将你生生世世地捆在身边。”
他一字一句地吐露出心底真实的想法，认真的语气和幽沉的眼神让青芷丝毫不怀疑他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下意识地转动手腕，试图脱开对方的桎梏，不想李如松手上握得更紧，五指趁势撑开她的掌心，反倒让两人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模样。
“可是再见到你时我又心软了。”李如松眼底那点冷暗的光碎成面上无奈的苦笑。
“从前你说自己生如浮萍，四处飘零，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停留，而如今你寻回家人，看起来要比从前开怀许多，我也不忍心亲手掐断你与这世俗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反正已经等了三年了，我可以继续等你。”
“可我没想到的是，才一眨眼的工夫你竟然便已经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了，青芷，你告诉我，你喜欢那人么？”
“……”
青芷此前从未在李如松脸上看见过如此复杂多变的神色，他面上时而怅惘怀念，时而阴沉冷肃，眼尾却在不经意间流泻出一丝偏执的脆弱。
这点脆弱在他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在她的印象里，他总是温和守礼，不露声色，只有在沙场上时才会偶尔露出一些高傲和凶狠的志在必得。
她忽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触碰一下他的眼尾。
李如松原本沦陷在沉默里的情绪已经渐渐失控，他的心如同坠入冰窟一般在黑暗里冻得瑟缩抽搐。可是突然，青芷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眼尾，如同触发了一个要紧的机关。
登时，他浑身的血液浑如沸腾一般，叫嚣着在四肢百骸里冲撞不休，急欲提醒他做一件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青芷还未来得及收回自己的手，便察觉到李如松的身躯轻轻一颤，随即猛地倾身向前。
他身上那种凛然的气势又出现了，带着十足猛烈的侵略性想要征挞四方。
青芷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心头迅即跳如擂鼓，下意识地疾退两步。可是她忘了自己的手与对方的手还扣在一起，这番动作之下，她已然退至墙根，身躯撞上斑驳的院墙后便再无退路。
那种久远又熟悉的颤动再次在血脉里到处乱窜，最后在两人十指紧扣之处找到了出口。
这番动作下来反倒方便了李如松，他将女子抵在墙檐下，手腕撑墙圈拢住对方，随后轻轻低头，如愿以偿地吻上那双过分沉默的红唇。
少女的唇瓣娇嫩温软，颤颤巍巍得如同枝头即将滑落的露珠一般脆弱而惹人生怜，恰到好处地安慰和平复了在他血肉里横冲直撞的焦躁、急切和痛苦。
青芷惊愕地睁大双眼，在这般令人心悸焦灼的情形下，她却意外地注意到李如松身后的树上站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鸟。
这只小鸟并不怕人，不知道它在树枝上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它将方才那段话语听去了多少。
它好奇地歪头打量着树下身影相交的两人，一双绿豆般的小眼专注得不曾移开视线，脚下的爪子还不停在树枝上攒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动静，身上毛茸茸的翎绒随着它急切的动作轻轻炸开。
即便知道它什么也不懂，青芷还是在它天真的视线里羞得双颊生晕，热意不断往颈间和耳后漫去。
青芷狠狠地眨了眨眼，双手一挣便要推开面前的人。
不想李如松松开相扣的手指，改为扶住她的后脑勺，同时顺势收回空出来的那只手揽住她的纤腰。
他短暂地离开她的唇瓣，一丝轻笑从他的唇齿之间溢了出来。
“闭眼。”他轻声道，随后再次贴了上来。
夏季天热，衣衫单薄，青芷早在那只滚烫的手贴上后腰时浑身便已软了力道。
他一改先前的攻势，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用舌尖细致地描绘着轮廓，而后重重地在唇上碾磨吮吻，以不容置疑的力度将最后一点退缩的空隙挤压得一干二净。
青芷被亲得晕晕乎乎，恍惚间只感觉到对方的手捧着自己的脸哑声道：“我喜欢你，青芷，嫁给我好不好？”
明明那只手已经很热了，可是抚在脸侧时却让她感到一丝清凉。
青芷不曾言语，微微气喘，一双杏眼里弥漫着朦胧的水汽，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他便继续轻轻啄在她唇上，啄吻一下，就轻柔地问一句好不好，端的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青芷恼羞成怒，趁他再次凑近时，攒足力气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一缕血腥气登时弥漫开来。
李如松轻笑一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血珠。
“你刚才点头了，我明天就上门提亲？”
青芷刚刚喘匀气息，闻言气恼地道：“我才没点头！”
李如松重新环住靠近她，两人的鼻尖相触，彼此的气息早已在方才那一场漫长的亲吻里熟悉，现下便又很快熟稔地交织缠绕在一块。
“你若不同意，我今日便不放你回去了。”说罢他又开始故技重施，只是不再满足于逗留在唇间，而是开始往耳侧颈间处逡巡流连。
青芷被他灼热的气息吹得腰肢一软，只能咬着牙道：“你先放开我，我就同意。”
这声音又软又甜，浑不似她素日说话的语调，青芷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尾音打着旋儿地越来越小。
李如松最后在她唇上重重一亲，道：“好，女侠可要说话算话。”
说罢他果真松开双手，退开一步，青芷靠在墙上，抬眼正好望见灿烂的阳光洒在他清朗的眉宇间，投下细碎耀眼的光芒。
心头那点怒气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她并非木头，几年前李如松喝醉酒时便曾经在她耳边说过：“知知，我好喜欢你。”
那时候她惊慌失措，只能把这句话当成酒后醉话才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直到后来才被那封信拆穿了她自欺欺人的把戏，但是没关系，那时她与李如松早已分别多年，她又怎会再拿陈年旧话当真？
直至今日误打误撞，她也是听完李如松方才那番话，忽才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为何对方靠近时自己总会心跳加速的原因。
因为，她是不反感他的亲近的。
青芷的手不知何时已下意识地握紧，李如松却突然伸手覆住她的手抬了起来。
她今日穿一身缠枝莲纹暗花纱交领长衫，刚才两人纠缠时无意中压皱了袖口，李如松索性垂着眼细心地帮她抚平褶痕。
青芷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手在袖口游移，他的神态温柔专注，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手头在做的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她轻咳一声：“现下我手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我可以推掉其他人的提亲，倘若做完之后你还有这份心思的话，我们可以再谈……”
“你在敷衍我，青芷。”
李如松一语中的，察觉到手心里握着的手指微缩，他再次握紧了那只手，不容她退却。
“我并非敷衍你，只是，”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如果我告诉你我做的事情很危险呢？我并不想让你牵连进来。”
“不会的，或许我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得要多，如果你肯相信我，说不定还能让我帮上你的忙。”他顿了顿，眉尾轻轻扬起，若有所指地道，“当然，除非你想做的是些谋逆大不敬之事，那我只能悄悄提前将你抓起来了。”
“……”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真正相信我呢？不如我们先把亲事定下来，以后你我便是一体，你再慢慢去做那些事，好不好？”
青芷定定地看着他，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好，那你要考虑多久？三天足够了吧。”
“……”
也不知两人在此处耽搁了多久，青芷生怕陆氏回来找不到自己又会着急，遂轻轻推了他一把，道：“我娘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李如松拦她不及，只好一把拉住她，谨慎地道：“不着急，我派人拖住了你娘的脚步。”
青芷回过身来瞪着他，果然那些都是他派来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青芷，我愿意等你明白自个心意的那天，只要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就行。”
青芷低头拍着外衫上沾到的墙灰，未再言语。
两人往林外走去，交谈之中她才得知，原来这处小院便是寺中那位有名的释空大师所住的院子。
走到路口后两人这才分开，李如松盯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
好在青芷赶回禅房刚坐下来没多久，陆氏也从前头回来了。因为和范家约好的缘故，两家人都没拖延得太久，现下正好一道回城。
回到家中，陆氏刚打趣几句，陆瑜就羞得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如此清兰院中只留下青芷，母女俩便坐下来说一会话。
陆氏打量着爱女，替她将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随后语重心长地道：“宁宁今日见过那位沈公子后可有什么想法？”
青芷想起今日对李如松的承诺，脸上蓦地一红，嗫嚅道：“阿娘，还是算了吧，我现下没有这份心思。”
陆氏眉心微蹙：“这孩子看着还不错，宁宁是哪里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沈公子挺好的，只是我……”
陆氏看着女儿小脸通红，忽而意会了她的未尽之言，拍着她的手背道：“罢了，看来你们没有缘分，今日我去前头解卦时，阿瑜的签倒是上吉，只是你和沈公子这一签却……我原想着到时候重新拿八字去合，现在看来这一签倒真是说得准了。”
“……”
青芷想到离开前李如松说过的话，想必此事定是他的手笔无误了，这人简直是……
陆氏又安慰了几句，将女儿送回房后，自去找丈夫说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