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透过缭绕升腾的烟雾，徐聿舟的视线转移至后院中那间单独的库房，双目一亮：“姑娘是想藏在货物中以谋脱身？”
青芷淡笑着摇头：“不。”
她说完即刻动起手来，扯开身上外衣的腰带，徐聿舟被她的动作惊得直差跳将起来，登时背转过身，唇齿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打架：“姑、姑娘你这是……”
青芷看着他笔直僵硬的背影扑哧笑出声来，将脱下来的红裙递给他道：“你帮我扔到楼下的火堆里烧了，带我去你的房里，快。”
徐聿舟轻轻睁开一丝眼缝，看到她身上衣物妥帖完整，这才转过身来。
原来这身红裙仅仅是她穿在外面乔装假扮所用。
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庞上漾起狡黠的笑意，尽管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但那双晶亮璀璨的笑眼仍然让自己看花了眼。
“好。”他跟着笑道，心头忽地安定下来。
卓蕴明一行赶回城中时，客栈外面早已被官府衙役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守着城门刚开时便出城往约定的地方而去，孰料刚与对方碰上头不久，就突然从旁窜出暗金楼的大队人马。虽说两边缠斗下来各有死伤，自己这边人手折损还少一些，但终究他们还是弄丢了程有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名安插在暗金楼里的内应带来的人亦是死伤大半，只能再央求卓蕴明派些人手帮助他追上去抢人。
确认那群打斗的江湖人士消失后，掌柜的才从后院里藏身的地方疾奔出来，大声招呼着伙计前来救火。
尽管仓库前焚烧的只是一些衣衫杂物，火势不大，但掌柜的还是吓得不轻，只觉这短短个把时辰里自己已经在阎王面前走了几遭，哆哆嗦嗦地派小二去报官。
可等衙差大人们来了以后，掌柜的才发现整间客栈里找不到一具尸身，墙面和地上倒是有些残留的血迹，自己手下的两名跑堂一人挨了一刀，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痕迹。
证人也有不少，但多半都是躲在屋内的客人，什么也没能看清，捕快们也只能如实记录在案，再依次给众人录过口供。
掌柜的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当即反应过来此事不宜再闹大，否则自己这客栈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他配合着官差大人取证，又悄悄吩咐小二到外面守着，谨防外头传出什么不好的说辞。
送走衙差，掌柜的扭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伙神色肃穆的人，他是知道卓蕴明他们天还没亮前就离开了，却不知道他们留在客栈里的人都已消失。
卓蕴明再次确认过青芷已不在客房，房间里没有什么打斗痕迹，他也无法确认青芷到底是趁机逃跑还是为人所掳，只能暗地里再让手下在客栈里和四周搜寻，此刻唯余后院的库房因为守在门口的人太多还没有搜过。
他捏着自己在青芷房中捡到的青玉发簪，冷声道：“掌柜的，烦请你打开库房给我们一看。”
掌柜的后背再度腾起汗意，起火的地方在库房门口，尽管当时他们已经尽快扑灭，但还是把不少商客都吓得冷汗涔涔。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间库房虽然坚固牢靠，可一旦着火那便是闷罐烧油，连救都来不及救。
因而此刻他们围在库房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着，急匆匆地要取走自己的货物离开此地，劫后余生带给他们的只有后怕。
库房打开后，卓蕴明微微侧首，手下便自发围拢上去，要求众人将货物一一打开查验，小件的便罢了，尤其是那些大件箱笼的必须经他们查验过后方能离开客栈。
众人心生不满，但抱怨的话语却尽皆淹没在冷酷的刀光剑影里，这些老板们只能吩咐自己的伙计看好货物，待查验后再一件一件地运至门口装车。
这群人当中，倒是唯有徐聿舟不急不躁，他的东西最多，自然而然地落在最后。
原本他还要在此地逗留一些时日，但今早发生这件事后也不得不替自家生意考虑，他站在一旁轻声安慰哭丧着脸的掌柜，视线却不曾移开过自己的货物。
他手里的这些货物几乎全用大箱子装着，多半是些香料和布料，是以查看时也格外仔细。
货物全部查验完毕，这边库房里一无所获，另一边，苏吴轻拧眉头，从大堂走回后院对着卓蕴明摇了摇头。
他已经将客栈里的人都盘问了一遍。打斗发生时人人自危，根本没人胆敢走出房门查看情形，更别提会有人去关注一个姑娘的下落。
自阿江离开后到他们派人来接青芷这中间的间隔并不算长，除了一名失踪的手下找不到以外，剩下的便是自称见到赤雁的两人。
眼下陈叔和阿江都不在此处，他们与程无却对上不敌负伤，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此刻却均是重伤昏迷不醒。
卓蕴明面色煞白，扭头盯住这两人，阴寒地开口：“你们确定是在客房里看见的赤雁？”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重将当时的情形复述一遍。
卓蕴明的脸色已经无法用难看来形容，一干手下俱都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出声，只听他气息微乱，凛声道：“去查，分头去查。”
眼见卓蕴明一行掉头离开，徐聿舟收回眼风，刚好他的长随平安走到后院提醒道：“公子，东西都装好了。”
徐聿舟拍了拍掌柜的肩头，再度安慰几句才告别离开。
他们原先便是一支十几人的商队，如今货物都已顺势搬到门口装好，众人都知晓财不外露的道理，所以一等主家走出客栈，便能启程朝着城门方向出发。
一路走出开封府，直至踏入北直隶地界，青芷才松了口气，那种如影随形的紧迫感也才渐渐消失。
当日她抓住卓蕴明回来前的一点时机，让徐聿舟遣走一名不起眼的仆从，再将自己易容成仆从的模样，顺利地躲过搜查。
她知道卓蕴明这趟出谷是有要事在身，想必也无法在此地盘旋太久。
离开的第二日，她便已将示警的消息发回门中，如今进入大名府地界，她打算用从前那套隐秘的法子再递一道消息，并且在此等候回音，毕竟以她现在丧失武力后的脚程，还比不上传信快速。
青芷坐立难安，这一路上两人结伴而行也逐渐熟识起来，徐聿舟为人温和有礼，虽不知她心中所急，但偶尔也会不着痕迹地宽慰开导她几句。
她当即便要同徐聿舟告别，结果也不知这人怎么回事，竟然又将他的商队停在此处，大有她走他走，她留他留的架势。
据徐聿舟所言，他乃京城人士，家中从商，此番南下除了带着商队运送货物，更重要的目的则是为了找人。
青芷毕竟承他一个人情，道谢和委婉相劝的话说得过多，索性也就由他去了。
两人相处这些时日，青芷才终于确定此人没有武艺，且与程有真并无半点关系。也不知他们两人当日是如何建立起信任来的，以程有真那般谨慎狡猾的性子竟然大胆到通过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代为传话。
倘若所托非人，两人的关系一旦暴露，必定引起卓蕴明十足的警惕防备，也不知程无却那日有否救出他的爱子。
青芷也曾拿这由头开玩笑似的问过徐聿舟，他当时一愣，半真半假地反问道：“或许我看起来便是一个可托付之人？青芷姑娘觉得呢？”
青芷想起对方敢于带着自己上路，这个话题便也不了了之。
好在不到半个月，如意门的消息便已传到青芷手里，一如既往简短的三个字，“知道了”，一看便是来自邢水思的答复，她长出一口气，便打算即日启程回山。
徐聿舟察觉到她的心情比起前几日轻松起来，心头兀自忐忑不休，他知道她的背景来头并不简单，这回一旦分别，还不知到哪里才能寻到她的踪迹。
辗转反侧一夜，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翌日，果不其然，青芷一大早便要同徐聿舟告别，两人一起在客栈中用过早饭，徐聿舟深吸几口气，缓缓地道：“青芷姑娘，我想请你同我去见两个人。”
那对桃花眼温和地望着自己时，青芷仿佛看见一片静谧粼粼的湖泊，心里也莫名跟着安定下来，她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与他同行的可行性来。
青芷心头凛然，警惕地眯起双眼打量着对方，道：“什么人？我又为何要同你去见他们？”
客栈大堂里毕竟人多眼杂，徐聿舟神秘地凑近一些，低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
从大名府往北走至京城与往南去向九江的距离相差得不算太多，青芷与徐聿舟一路北上，再次踏进这座幼年生活过的城池时，她只觉得极为陌生。
她心头苦涩，想起自己那时毕竟年幼不能出门，又何谈对这座城池留有印象？
走在城外官道上时，她尚且频频回头，不知当年何心隐是在哪里捡到了襁褓中的她？
来到天子脚下，果然不同以往，不仅进城时需要严格登记，便是周身携带之物都要一一经过盘查，尤其是徐聿舟身后的十几件箱笼，从他们排队待检到进城后已过去一个时辰。
好在青芷随身携带着李如松所赠牒文，城门守卫看过之后便将她放进城中。
青芷索性便在一旁等候，徐聿舟心头好奇，悄悄瞥着视线想看，又觉得此举非君子所为，遂吩咐手下人守着货物，他带着青芷，身后跟着长随平安一同往明时坊的井儿胡同而去。
青芷之所以会答应同徐聿舟北上，只因他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认为你可能是我的双胞胎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