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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拔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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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泊瑟芬也不知道在这个鬼房间里呆了多久, 她用手指梳理着乱糟的发尾,又躁又长又厚就跟过了一遍火的鱿鱼丝。

    她做了很多噩梦导致睡眠质量不好,边处理打结的乱发边打哈欠。打到一半, 就看到躺椅下的泥板似乎距离她的脚近了一点,她以为篝火摇晃的光影造成的视角错误。

    结果她刚伸手将头上一朵枯萎的红百金花扯掉的时候, 距离她最近的一块泥板上,一只腐烂的手, 用一种骨头错位的扭曲姿势,一点点挣开泥板的束缚。

    烂得只有三根的手指, 抽搐着摸索泥板四周,然后一用力, 手指的力量带动了泥板往前蹭。

    泊瑟芬僵着脸, 自从小时候误看过一部叫做山村老尸的电影后, 她对所有恐怖片都自动屏蔽,能不看尽量不看,真要看也得眯着眼看。

    没想到穿越大神真是贴心,直接给她缺失恐怖片的人生补足了课。

    泊瑟芬伸手撑着门站起来, 房间这么大,她找个距离远点的地方猫着。就这鬼手的蜗牛速度, 应该追不上她,她连忙迈开步子往旁边走几步。

    结果打脸就像是龙卷风,啪啪啪——一大堆的泥板落地, 无数只鬼手伸出来, 拖着泥板开始爬过来。

    它不但爬了, 还速度加快了。

    不止泥板,还有那些看起来厚实的草纸,明明没有风, 全部都卷飞了起来。一个个烂脸的,破脑壳的,眼球吊在嘴下狂甩的鬼头都从纸里冒出来,在她头顶耀武扬威。

    “花的香气,让我想起了伊庇鲁斯的橡树林,宙斯啊,我多想回到侍奉你的大地上放羊。”

    “清新的空气,跟牛角上的常青藤那般让人怀念。”

    “想要回大地去。”

    “想回去。”

    来自安纳托利亚,塞浦路斯,多利安跟阿提卡等地的鬼魂们操着各种不同的方言,叽叽咕咕地说着。

    污秽的黑雾从它们的话语里喷出来,冰冷的气息开始让卧室的温度下降。

    泊瑟芬喉咙被锁紧般,呼吸也不顺畅。她觉得好多个楚人美在她头上飞,好多个伽椰子在地上爬,这躲哪里去都不合适。

    满屋子都是鬼,墙角旮旯里还有几个颜料没有融化完全的人物像,用半边脸或者一颗眼球,在偷瞄她。

    门板那边果然还是安全的,至少没有绘画,不用担心靠墙边站着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红色或者绿色的手,将她镶嵌到墙里去。

    可是不等泊瑟芬退回门边,一块泥板已经爬到脚边,几根尖长的指甲从楔形文字的缝隙里扎出来,想要去揪她的裙摆。

    泊瑟芬只觉得脚边一凉,那附着在鬼手上的冷意擦到脚踝。她头皮炸了,忍不住叫了一声,整个人也跟着反射性往后蹦跶开,直接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她来不及多想,一只有力的手臂已经将她拦腰抱起,干燥的手掌贴在她腰侧,这是一个占有的圈禁动作。

    那只鬼手骤然一僵硬,所有攻击动作立刻收回去,企图操控泥板快速离开这里。

    一只金线编织的系带凉鞋,平静踩到它的泥板上,咔嚓一声,泥板上所有文字都碎裂成渣。那只手发出一声嗝屁的尖叫,就变成污浊的黑气消失了。

    泊瑟芬呼吸不畅地看了一眼那块泥板,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花朵绽放声,她表情有些难看地侧过脸去。

    就看到几朵银莲花蹭着她的脸颊,已经开了。花朵缝隙后,是哈迪斯冷酷的脸,如果花朵柔得跟水一样,他的脸色就黑得跟块铁矿石差不多。

    泊瑟芬想到被踩烂那只鬼手,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要说谢谢,还是喊救命。

    好在对方没有她那么纠结,直接松开手,将她放回地上。他动作过于轻松,仿佛就是提着一只幼鸟,手指尖还得小心点力气,免得不留意就掐死她。

    泊瑟芬站稳了身体,满头花又从头发上盛开,她不舒服地伸手将脸颊边的花揪开,眼却往上抬,带着几分警惕。

    哈迪斯站在门前,身后的黑雾从门板后刚刚凝聚过来,因为穿门的速度过快,他的呼吸有一瞬是乱的。

    他低头就看到泊瑟芬头顶上再次长出来的绿叶跟鲜花,过多的花团压到她眉下,瓣边都擦到睫毛,让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胸口里混乱的情感,又轻易操控他的动作。哈迪斯脸色阴冷得能吓哭鬼,他缓缓抬起手,有力的手指多了点颤抖的僵硬感,手背轮廓线条也异常紧绷。

    最终手指落到她的头发上却轻柔到不可思议,花朵擦过他的手心,哈迪斯平静的声音如暗夜里缓流,多了几丝压抑的起伏,“想回到大地上,就跟我走。”

    泊瑟芬眼睛往上抬,企图看到头顶上那只手想干什么。听到对方的话,立刻视线移到他脸上,表情有些惊愕,更多的却是希望的光亮从她眼里泛出来。

    这向往大地的表情……

    哈迪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往下压了几分,却看到她眯起眼,还紧张地掐着手。

    他指骨轻弯了下,然后冒出死亡的气息,黑雾如同镰刀,转瞬割去了大量多余的花。

    泊瑟芬只觉脸颊被微凉的黑雾抚摸一下,蹭得她脸颊发痒的花,压在她睫毛上阻碍视线的叶子,垂在肩头乱而纠缠的茎,都落入黑雾的口中,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只有她束在长发中间,充当发带的花束没有断裂,甚至更娇艳。

    然后她头顶就一轻,哈迪斯往后退开两步,凝固得如同石膏面具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转身就走,黄金的大门自动打开,门外一片黑暗,房间的光拉出去,将他的颀长的黑影烙在地上。

    泊瑟芬迟疑了一下,就听到他低沉的命令传来,“跟上来。”

    他语气里含有不明显的轻颤,是隐忍的恶意透过唇舌又被压下的后果。几乎要改变主意,让她永远留在自己的卧室里。

    向往大地的植物神灵,躺在坟墓般寂静的死亡怀里,哪里都去不了。

    然后他听到,她轻微如开花的脚步,一步一步带着迟疑接近他。接着她害怕的慢步,突然加快速度几步跨来,少女的影子在他身后探出来,又缩回去,交叠在他高得多黑影里。

    她站在他背后,被他遮掩住了。

    哈迪斯看了自己的影子一下,压抑住胸口澎湃的情感。他这次在自己心口里扎了一把憎恨短剑,每次失控,剑就会扎入心肉里,剧痛难忍。

    如果不压抑感情,黑雾会敞开自己的力量,任由生机不断繁衍下去,冥府就会成为她肆意掠夺他能力的乐土。

    泊瑟芬刚踏出门,就看到身后两扇门板自己轻关上,门缝隙里刚才还畏畏缩缩的鬼魂们,用渴求的可怖眼神在瞅着她。

    她立刻往前再迈一步,直到门将所有鬼手鬼头都关起来后,她才觉得四周冷飕飕的。

    门外是一条空阔无光的走廊,廊柱之间是连环画般的浮雕。

    浮雕上方是吊着的巨大青铜油灯,却没有点燃,如同鬼域般沉寂。

    这个地方实在太压抑,也太阴森了。泊瑟芬觉得自己刚从一个鬼窝里走出来,又来到一个密封罐头里,有种让人绝望的窒息感。

    她看到哈迪斯已经走入黑暗里,完全没有等她的意思。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内长袍,身上的黑雾如同矩形的布料搭在他肩头,又从后背绕回前面,垂到他脚下变成飘逸的外衣。除了手腕上的黄金护腕有点色泽,他整个人跟黑暗几乎融为一体,转眼就走到了长廊尽头。

    有着人类的完美外壳,却有比鬼还吓人的威慑感。

    泊瑟芬本来有些却步,却在最后一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上面让她难受的花朵都消失了。她咬了咬牙,立刻快步追上去。

    黑暗中,急促脚步声在空荡的廊柱间回荡起来。

    站在转角里一动不动的神明,听到脚步声才再次往前走,他僵硬的脸皮也不自然扯动了一下,似乎是心情好本能想勾起嘴角。

    但是下一刻,心口里的短剑嗤地扎得更深。

    疼痛立刻战胜了不清醒的爱意,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等人的哈迪斯,第一次因为等别人的脚步声而被刺穿了一次心。

    短剑有自己的灵性,见到自己一插到到底,又慢吞吞地抽回来。

    铁剑与血肉绞动摩擦的触感,让他的脚步更加冷酷快速起来。

    墙壁上的壁画们,面带着恐惧,偷偷探头看了几眼。他们看着泊瑟芬跌跌撞撞跑过去,没有住过生人的宫殿,这是第一次有陌生的来客,带着蓬勃美丽的生机莅临。

    泊瑟芬没有夜视的能力,在失去照明工具的环境勉强摸索前进,费力跟着那个疑似冷静下来的施暴者。

    虽然她不知道跟着他的后果,但是她非常确定自己所处的地方非常糟糕,自己瞎跑估计会像是恐怖片炮灰一样死得更快,只能寄托对方突然清醒真想放过她。

    泊瑟芬盯着前面偶尔会闪着光点的护腕,拼着一股不能回头的劲跑过去。

    黑暗中偶尔有绿色散碎的光涌来,照亮了复杂的柱廊。红色的粗头柱连成了迷宫般的曲折长道,黑黄色的墙壁上涂满了模糊不清的彩绘。

    前面那个冷峻的身影若隐若现,像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影子,在这个古老神秘的空间里闲庭信步,连多余的黑雾他都随手拢着,一点都没有分散开。

    他走得又快又稳,丝毫不顾及身后有人追赶,连头都没有回过。

    泊瑟芬从奔跑,到扶墙快走,最后累瘫地抖着脚恨不得坐到地上去,只能慢慢走起路。

    从走廊转角开始,就是长短宽窄不一的石阶,像是打乱的钢琴键,每一脚踩下去就来到一个新的地方。

    陌生黑暗的环境,让泊瑟芬差点崴脚两次,差点撞墙三次、还有一次踩空,要不是抓住墙壁上的牛角浮雕,她能直滚下长阶梯到哈迪斯脚边去。

    转角墙上的沿边,画满了三竖线花纹。她走过转角又看到小厅墙壁里整齐划一的灰蓝色圆花圈。

    复杂得跟没头没尾的迷宫一样。

    绿色的光暗下去,她再次变成睁眼瞎。

    四周安静得吓人,就在她以为会跟丢对方,要一辈子在这个迷宫里徘徊旋转的时候,绿色的光又出现。

    泊瑟芬看到暗绿色的光芒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就跟墙壁上几乎看不清的花纹一样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泊瑟芬以为他在等她,结果没等她迈开脚步,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不紧不慢往前走。

    然后她发现,对方的脚步明显放慢了。

    而且每一次她跟不上的时候,那个身影就会再次停下。他这是……在等她。

    迷宫总算有了尽头,一条石头铺成的巨大廊柱长道,出现在泊瑟芬面前。

    每条柱子中间,都放着比她高的三角石台,上面置着铜盆,里面的火舌舔舐黑暗,照亮了前面敞开的巨大铜门。

    哈迪斯站在门口,身侧是三脚架上盆里的火焰在燃烧。他的脸色在橘黄色的光色中白得吓人,手指扣在胸口处,板直的站姿也有些松懈,连往上仰的脖颈,也跟没水的菜苗一样蔫了下来。

    泊瑟芬走路走到没劲,肩头颓垂,两脚踩虚,比他还蔫。

    她还以为就自己走路快要走出内伤,看来哈迪斯也是,估计是走太久,胸口那碗口大的疤也裂了。

    不管对方是不死怪还是恶神,想到对方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候,泊瑟芬心里顿时平衡了。

    结果自己幸灾乐祸的小心思立刻被抓到,她突然看到一身黑雾缭绕的男人,毫无预兆侧眼看过来。黑沉的眼睛里,平静死气被一股莫名的愤怒占据,那怒意像是盘踞在阴影里的巨兽,肃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泊瑟芬跟他对视两秒,一脸木头表情。没办法,穿越后的每一秒她都在震惊中渡过,震着震着竟然都有点麻木了。

    特别是猜测对方咋了的好奇感,都被男人反复横跳的“我要强你”跟“掏心”这两大阴影来回碾压虐待。

    别说哈迪斯瞪她,就是哈迪斯突然瞪得两颗眼珠子飞出来,她估计也做不出更大的表情来。

    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没有那么容易怯场了。

    哈迪斯见用眼睛瞪不死她,松开放在胸口出的手,接着转身就走入大门。

    泊瑟芬跟抹幽魂一样,看到他走就本能追随上去,走到大门前的时候,才发现两扇门高得吓人。

    她抬眼就看到铜门上繁复的蛇形纹。最上面是檐部雕刻,中间的浮雕王座上,坐着一个单手撑腮的无脸神明,他脚边躺着一只同色的三头犬。

    藏于黑暗中的无脸女神伸出手各抱着两个男神,其中一位手持长直剑,另一位站姿悠闲背张开双翼。

    几个手持金色权杖的神站在旁边,似乎恭敬低头在跟王座上的神明说什么。

    檐上雕带很长,带着肃穆的威严感,压在巨大的门檐上,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

    泊瑟芬缩了缩肩,小心迈过又厚又宽的门槛,她习惯性地去寻找哈迪斯的身影,抬眼就是显眼的篝火堆在大厅中间燃烧。

    而她找的人,就安静站在篝火边。黑色的影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金子般耀眼。

    泊瑟芬提起裙子,逐步跟上去。

    篝火后是一张大长桌,桌子上堆满了泥板。围绕在桌子边的,是几个头发蓬乱,胡子拉杂,身披外衣的老男人。

    他们手里拿着泥板正在低声讨论什么,看到有生人进来,立刻用严厉的眼神,面无表情看着她。

    那审视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恨不得将她的皮肉刮下来,翻翻她的骨头是否有罪。

    泊瑟芬脚步更慢了,凉鞋的带子勒得脚疼,被别人用眼神扎得头疼,她低下头顺着火光的影子走去。

    木头燃烧有一股果香味,熏腊肉刚好的干燥气息。

    篝火那边的影子被她踩到脚下,她没有多想,就这样踩过影子的头、宽阔的肩颈走过去,直到腿……她站住了。

    那影子一直没动过,泊瑟芬奇怪地抬头,就看到他高大的后背,黑雾如同丝绸般光滑披在他肩下,形成了皱褶的波纹。

    他像是不知道她来了,依旧安静站着。

    泊瑟芬有点难受地用脚趾挠了挠鞋,站久了腿麻,就在她偷偷换脚重心的时候,影子又动了。

    他直接往前走去,她立刻跟上去。

    一前一后就像是雏鸟跟着黑鹰。

    哈迪斯走到桌子边,看到几位判官依旧像是审视罪犯灵魂那样,虎视眈眈盯着他身后的少女。他冷肃的脸惨白得吓人,导致眼眸的颜色深得更吓人,他语气平直却充满压迫感。

    “契约泥板起草好了吗?”

    埃阿克斯立刻走出来,不敢再瞪那个造成冥府□□的植物女神,将一块厚重的起誓板捧上到哈迪斯手里。

    其余两个审判官也连忙收起自己瞪人的视线,然后低头继续整理泥板跟莎草纸。

    冥府亡灵暴动,热闹得跟宙斯降下巨雷一样,他们几个负责审判灵魂任务的,都要来帮忙整理亡灵名单。

    哈迪斯掐着泥板,泥跟水都是来自守誓之河,只要是写上去的誓言,神再发誓就有了约束力。

    他看了一眼泥板,确定没有问题后,才伸出手指上的戒指印上去,印好离开的瞬间,他的心又被剑扎穿一次。

    身后的女孩又悄悄抬起右脚,然后又放下,换成抬起左脚,随着她不安分的乱动,黑脸的神明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身。

    泊瑟芬被他突兀的动作吓到后退几步,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太示弱了,立刻站稳脚抬起头来,看向他。

    哈迪斯的心已经被剑穿透了几十次,以为剧烈的疼痛能让爱意沉寂,结果当他回身的时候,依旧被她美丽的眼睛夺去了理智。

    少女的眼眸干净得像是新生的泉水,柔软的身形如同泉水旁的鲜绿植物。

    憎恨的短剑再次噗嗤一声,扎穿他的心。

    哈迪斯闷哼一下,立刻转开眼,将手里的湿泥板塞入到她手里。

    四方形的泥板有点重,泊瑟芬差点没有接住,连忙捏着泥板边缘,一脸茫然看着泥板上各种奇形怪状的线条。

    “神起誓的契约,一旦违誓将失去神力,没有气息躺一年,还必须被放逐九年不得回归自己的职位。你将我胸口箭□□,我就放你回去。如果箭拔除后,我违背承诺也将背负被放逐的惩罚。”

    当她的眼神不再看他,而是盯着别处的时候,哈迪斯总算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受点,他本来想让她刻上名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到嘴边,竟然忍不住讲解起来。

    这是公平交换原则,她弱小得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他依旧遵守这个规矩。

    泊瑟芬一脸平静的迷惑,神违誓?

    但是她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抓住了重点,“箭在哪里,怎么拔?”

    他胸口跟心脏都没有箭,她真要拔也没有能力。

    哈迪斯察觉到她再次换了次脚的重心,疑惑的语气里带着几丝不安,他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几丝松动。

    “忘了自己的职位吗?”

    走失的神灵灵魂,误入人类的躯壳,可能会引起失忆。所以连厄洛斯的爱神之箭都忘了,也不懂神的誓约。

    泊瑟芬:“?”

    各种形状不同的问号在脑海里勾在一块形成了巨大的谜团,她边头大地看着泥板,边忍着脚酸。

    泥板上被锐硬的草笔压出来的文字流畅优美,像是放在博物馆里的展览品。就是没有一个字认识。

    刚要再次腿酸换脚看艺术品的泊瑟芬,突然察觉到阴影笼罩。

    是哈迪斯走过来,他遮盖了火光。

    她迟疑了下,以为是自己碍到路,抬脚刚要往后退开,这个动作却像是刺激到了对方蛰伏在身体里的野兽。

    哈迪斯根本不给对方任何逃跑的机会,直接伸出有力的双手,穿过她的腰侧,将她举起放到长桌上。

    这个动作迅速得有点失控,像是碰触到火般,他的手指又快速抽回来,甚至都等不及将她放到更远点的椅子上。

    泊瑟芬一口气都被他掐断了,手里的泥板也差点摔掉。

    而将人抱到桌子上坐着的哈迪斯,又往后飘开几步。他气息粗重,剧烈的疼痛让他神情更加紧绷,只能随手拖过旁边的石椅,直接坐下。

    泊瑟芬突然发现,她坐的桌子明明比他的椅子高,但是他坐下去的时候,看起来竟然比她还高。

    他坐姿挺拔,带着金色圆章戒指的手指,略微用力压在椅子的扶手上。惨白的脸色让他眉间的阴郁感重起来,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感,强势得让人想退避三尺。

    就像是檐上那个王座上的无脸神明般,高高在上,俯瞰蝼蚁。

    泊瑟芬在心里默默衡量两人的身高差距,发现确实不是补钙能追上的。只能再次感叹,有这么好的模样,怎么干的事情那么不贴脸。

    哈迪斯指尖磨蹭着石扶手,将石头给磨秃了一层皮,才终于压抑住自己强扑过去的冲动,冷声说:“先将你的名字刻在泥板上,我再告诉你拔箭的步骤。”

    说完,冷脸冥王就伸手弹出一根草笔,跟飞镖一样直接戳到泊瑟芬手里的泥板上。

    泊瑟芬面无表情看着差点扎到自己手背上的芦苇笔,忍了忍,才说:“不识字。”

    对方是个会随时发疯的变态,不管怎么样,都尽量别惹怒绑匪。

    哈迪斯:“……那按手印。”

    泊瑟芬沉默了,她没有按手印,也没有拔起那根杀气腾腾的芦苇笔。毕竟别人随便给个板子让你签名,正常人谁敢签。

    说是放她走的誓言,要是欠条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真是誓言契约板,那失败的惩罚呢?对方解释都是一半的,她也只能在赌跟不赌中来回犹豫。

    习惯发号命令,不习惯解释的神似乎没有遇到过非暴力不合作的对象。

    篝火安静摇曳着亮光,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尬静的气氛里。

    就连几位审判官外加壁画上的侍从们,都动作小心起来,生怕打破了这个诡异的静谧。

    终于坐在椅子上的神明,扣破了石头扶手,然后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强调:“那箭让我对你产生了爱情。”

    泊瑟芬:“……哦,这样啊。”

    是变态之箭吗?一见面就要日夜同眠的爱情。

    黑脸冥王:“成功后,我放你回到大地上。”

    泊瑟芬:“嗯,谢谢。”失败的代价是?

    冥王:“……”

    这天就这样尬聊死了,直接生动演绎了两个陌生人真实的对话场面。

    篝火发出噼啪的木材燃烧音效,给这个不温馨的环境增添了几分暖度。

    泊瑟芬捧着泥板,指尖扣着板的边缘,发现竟然抠不下一块碎泥,她也没有继续破坏下去,而是走神一样地看着哈迪斯……身后的大厅承重柱。

    敌不动她也不知道怎么动,其实对方就算将她煎煮炒炸了,她也没有力量抵抗,更不要提强迫按手印这种小事。

    泊瑟芬在脑子里将所有经历过的事情慢慢串在一起,就像是在串一条残缺的项链。

    祭祀、哈迪斯、开花、爆发的力量……箭。

    消失在他心口的金箭吗?

    爱情,丘比特。珠子终于连起了几颗,所以那支她差点杀人的箭,是爱神的?

    古希腊神话里她对丘比特的形象还是比较熟悉的,一个光着屁股有翅膀的小男孩,射出两颗心连在一块的情人节图案。

    泊瑟芬想到这里,手指蹭了蹭泥板,还是决定赌一把对方说的是实话。她刚要问拔不出箭的惩罚,眼前却突然一暗。

    泊瑟芬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她面前的,因为速度太快。

    连他身上的黑雾都刚追赶上来,飞散在四周,又凝聚成外袍再次披上来。

    泊瑟芬像是才感知到自己命运的兔子,耳朵都来不及缩起,就被人提起来扔到油锅里炸了。她的手,被对方滚热细腻的手掌包裹住。

    轻而易举,她的手已经被强迫压到泥板上,微湿的黏糊感烙印到皮肤里,一个清晰的手印在上面出现。

    刚刚还在想怎么不强迫按手印,结果还真就这样按上了。

    泊瑟芬呆滞了一下,手指下的泥板像是有了生命,手印开始变化。

    一个名字,一笔一笔诞生在手印里。

    发源于“主流”外的誓言支流,不管是水还是泥土,都是混沌诞生,大地初始的时候就存在的。不管多古老的神名,都能承受得住。

    哈迪斯按着她的手,看着烙印下的手印消失,又变成字的线条蜷缩到她的掌心下,组合成她真实的名字。

    而泊瑟芬想要弯曲手指,都没有方法,那只该死的手掌太有力了,好像轻微一用力就能掐碎她的手骨,她终于忍炸了脾气,气喘着用生疏的语言喊了声:“放手,哈迪斯。”

    失去控制的呼吸,带出的名字有明显的送气音,愤怒的情绪毫无掩饰。

    她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哈迪斯听到胸口传来更剧烈的疼痛,但是身体里流淌着却是能让人失去知觉的眩晕感。在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前,汹涌的情感已经俘虏了他。

    他听从了爱人的命令,直接松开对她的桎梏。

    噗啪。

    被束缚的黑雾再次黏糊勾缠住她的身体,花又开了。

    泊瑟芬的头发上,又争先恐后冒出了无数的花团,她觉得自己跟埃特纳火山一样,喷出的花都是抓狂的火焰。

    而在花开的声音外,一种明显的震颤音也响起来,是心跳声。

    泊瑟芬看到眼前的男人,胸口处的衣服再次裂开,露出里面凶残的伤口,一把短剑扎在心口处,定住了心脏。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刀刃割肉的碎响。

    但是哪怕这么痛苦了,心脏的跳动,依旧不受控制在加速。

    哈迪斯似乎感受不到痛苦,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丑陋的胸口,沉默了下才伸手握住短剑,一寸一寸□□。

    那把沾满血肉的铁剑,燃烧着让人不安的憎恶之火。

    哈迪斯将剑放在泥板上,冰冷的火光,时隐时现照亮了泥板上的文字。

    【以守誓之河的水与泥起誓……能以怨恨的力量,拔出爱神的箭……】

    他没有看泥板,甚至都来不及去看她的名字,像是飞扑入火河的鬼魂,他所有被束缚住的疯狂随着剑抽出来,而肆意流淌开。

    拼命克制汹涌而出的爱意,哈迪斯面无表情说:“誓约的泥板有增强誓言实现的力量,你刻下名字,就拥有一部分拔箭的力量。”

    他要怨恨她,抵消爱意。誓言泥板会增加他对她的恨意。

    而她要离开,必须帮助他将爱意拔除,誓言也会给她破坏爱意的力量。

    他的黑雾阻止任何想要近身的神,哪怕厄洛斯来了,也无法碰到他的身体帮他拔箭。就算让厄洛斯再射出铅箭,对身中金箭的人并没有效果。

    只有她能毫无顾忌走入他的怀抱。

    高大的神明的声音依旧冷淡,但是的手指却一寸一寸捧住所爱的人的脸,稚嫩的皮肤带着花香,是所有冥土鬼魂都向往的美好生机。

    他是神灵,也是束缚在这片黑暗古老的土地上的鬼魂。

    他向往她,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才逼着她第一时间在誓言泥板上刻上名字。

    因为她再犹豫,他就要反悔了。

    “让我憎恨你。”

    哈迪斯话语刚落,誓约之板上一连串字语化为束缚的锁链,冲入他的伤口,神性的力量拉扯住了偷藏在心脏里长箭。

    金色的箭羽开始凝聚成实体,精致的箭杆也从心脏内被锁链一点点扯出来。

    泊瑟芬眼里映着金色的光芒,她感受到男人温暖是手指变得更炙热,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揉着她的脸颊。

    他连手指的力量,都带着要将她吞下去的。

    泊瑟芬呼吸急促起来,她几乎一瞬间就反应回来,也不管自己的脸落入狼手,立刻伸出双手狠狠抓住他胸前的金箭。

    其余事情先别管,就赌将箭□□,他真能放她回到地面上去。

    而且这把箭是她插-进去的,能□□也算是互相抵消了。

    箭带着爱情的高温,烫得她手皮都要卷了,泊瑟芬握不住地松了松,又在最后一刻忍着疼痛攥下去,用力往外拔。

    感觉自己在烤肉串,用自己的肉。

    泊瑟芬都能闻到自己手心烤肉的味道,她手臂绷紧,像是举着杠铃一样艰难地将箭往外拔……拔不出来。

    怎么卡得那么紧?竟然纹丝不动。

    泊瑟芬无措地抬眼,却发现眼前的男人正在安静地凝视她,

    而她手里的箭,就像是直冲着融铁的温度窜上去,再握下去估计手熟了。她实在是没法可想,语气急切地说:“你不是要拔箭,帮个忙。”

    就让她一个人忙活,刚才按着她的手去签霸道合同的时候,力气那么大,现在怎么跟个木头一样不带动弹。

    话语刚落,他的手就压到她的手背上。

    泊瑟芬以为他终于想起干正事,结果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烫伤了。”

    叹息刚落,她手里的金箭碎裂开,代表怨恨的誓约锁链失去力量而消散开,无数爱意的光点再次遁逃入他心里。

    拔箭,失败了。

    一脸反应不回来的泊瑟芬,突然发觉得自己红肿的双手被人温柔握住。

    散开的光点中,她看到眼前的神明已经低下头,长卷的黑发落到她手腕边,他薄软的唇轻触到她的掌心,小心翼翼吹了一口气。

    像是捧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人般,他眼皮半掩的眼眸里,带着无法控制的心疼。

    伤口逐渐在他轻柔的气息中愈合。

    泊瑟芬屏住呼吸望着他,只感受到满手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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