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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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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阳红炙得像是打翻一篮子的熟柿,皮开肉烂溅出浓稠的甜光,流淌到眼皮上粘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甚至是不能呼吸。

    她被这种晃眼的光线压到毫无抵抗能力地往下沉,四肢沉重得能听到臂骨发出的颤抖碎响。

    她费劲想要张开嘴,无数混乱烦躁的情绪混搅成一种渴望出声冲动。但是声音急切冲到嘴边,却像是重拳打入空气里消失了,虚飘得让人后脑勺发麻。

    这种起鸡皮疙瘩的麻痹感,让她终于找回一点身体的知觉,发僵的指尖感受到一股软流轻裹而上,像是摇篮般安详地晃动她。

    她艰难撑着眼缝,死死盯着这种亮到发白的颜色。明晃晃的光芒,时而凝聚成一块,时而碎开,像是针刺一样扎眼球。

    这种自虐的凝视,让她找回点注意力。瘫痪的脑子终于开始滞涩地转动起来,她……在哪里?

    好像……旅游手账?

    然后是……甜……甜馅蛋卷。

    金枪鱼……

    手机……呢?

    ……西西里!

    西西里这三个字像是乱麻中的线头,骤然被拉扯住,抻平她混沌的神智,将那些散开的记忆连接起来。她勉强想起来,自己在旅游途中。

    西西里五天游……

    小小的售票处,蓝色的渡轮通行车道,热闹却看不清楚人脸的旅游团……还有呢?

    她疑惑地动了动眼睛,碎光随着她的视线而晃荡着。

    那股软流顺着恢复知觉的手指,又轻忽地包裹住她的后颈。僵硬的脖颈接触到这种舒服的温度,脖筋立刻跳动两下,牵连住头皮,酸涩感从头部炸开。

    听觉率先被这种痛苦撬出来,耳廓外那个安静到像是被死亡灰烬压制住的世界,被一种沙滚的噪音击碎。

    聋了许久的耳朵,轰然听到海潮的涌动,来得太过突然就跟沸水滚炸一样。

    脑子立刻被炸到发懵,她是……泡在海里?包裹自己的软流,是四方八面挤来的海水。

    接着一些破碎的画面被这种激烈的冲击给撞出来。

    是在墨西拿渡轮上的场景。

    渡轮栏杆边的海腥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下层甲板上的小轿车跟摩托车,被阳光染上鲜丽的柠檬黄。

    导游的吩咐在耳侧响起,需要坐渡轮过墨西拿海峡,转到陶尔米纳入住酒店休息一晚,隔天就能坐缆车去老城游览古希腊剧场。如果计划不变,一天后南下去卡塔尼亚,顺着路标爬坡去埃特纳。

    夏天的西西里沉在南意鞋尖处,整个岛屿远远看去,被阳光蒙上一层躁热肥沃的麦茬色。

    这些断续的画面,在刺目的橘黄光色中,混着耳边暴雷的沙响,争先恐后涌入她无法动弹的身体里。

    刚才像是被掩盖在石头里的各种感觉,都被这种庞大可怖的动静彻底剖开掏扯出来。疼痛跟窒息感瞬间席卷而上,她梦魇一样动弹不得的躯体剧烈颤抖几下,眼睛也反射性地闭上。

    黑暗中听觉却反而开始清晰起来。

    庞大的潮水声,掺杂着让人牙酸的咯吱碎响,什么东西大力拍着的闷啪、咕噜的水泡破裂、尖细的鸟叫、人的——喧嚣。

    人……

    她发懵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渡轮掉到海里,因为摔晕了才会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淹死了。

    这个惊悚的念头彻底激醒了她的求生意识。

    她重新睁开眼,用力抬起酸麻沉重的手往上伸去求助,指尖碰触到那些流金一样的光芒。上面的人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发现她,有人高声喊叫在命令什么,还有一种清晰粗犷哨声在呼应。

    这奇异的哨声沉混又尖杂,发出陌生无比的节奏曲调?她觉得自己可能幻听,毕竟谁救个人还在船上演奏音乐的。

    手指碰触到的水流是暖的,阻力特别太大,她想要弯曲一下指间关节都异常困难。

    咯吱的声音在水流上清晰起来——是木船壳子被海水挤压,造成的船板磨蹭响动。

    她僵硬的手指总算是碰到水面,眼看就要伸出去,能摸到阳光跟空气,耳侧却突然轻响起一声空灵却温和到不可思议的呼唤。

    “泊瑟芬——”

    那声音圆润得毫无棱角,绒软到接近眷念,比包裹着婴儿的羊水还让人舒服。

    她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受到蛊惑般忍不住张口要回应,一大口咸水立刻灌入气管,将她的声音挤碎。濒死的窒息感堆在她胸里,她伸出的手无力划着,眼看要再次沉入到更深的海里。

    哗啦一声,一片巨大的阴影啪地从她头顶落下,接着那片圆形的阴影骤然收缩,将她困住快速拖上去。

    不等她有挣扎的动作,两耳边划过剧烈的水流咕噜响,整个人已经被拖出海里,眼睛猝不及防接触到靛蓝的天空,被泼了一头的阳光。碎裂的水流在她耳里滚跳,又顺着颊骨边流下。脸也被渔网勒出印子,嘴巴不小心挂在网眼中,疼得让人牙直龇。

    而潮湿的头发里,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拍她的头……嗯?是跟着网被捞起来的鱼在扇她的头颅骨。

    救援人员竟然是用渔网将她拖上来的,虽然很感激自己获救,但是这救助方式实在太有创意。

    她觉得自己像块烧糊的华夫饼,满身变形的网格状花纹。

    估计是她太重了,网在半空中摇晃了好几下没法顺利拖上去,晃得她头晕。好不容易睁开眼一看,粗糙的网结外竟然是木头加工而成的舷侧。

    红褐的船木上满是波状的轮纹,有几处被水浸烂的裂痕,刺木茬出,里面塞了黑色的沥青物跟杂乱的绳状东西防止漏水。

    她被网缝挤到变形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两下,总觉得……这船有些年头了。

    就在她快要研究出这木头是什么树的时候,船上的人用力拽住网蹶子,骤然腾上的力量收紧了渔网,她从华夫饼被团成了章鱼烧,脸也磕到坚硬的船板上,疼得眼里的泪差点飙出来。

    嗅觉竟然被这股疼痛感贯通开,鱼腥味跟船体本身朽烂气味冲入鼻腔,她张张嘴一个受到刺激的喷嚏愣是没打出来。

    憋死她了。

    拖网在过船的上缘横梁又因为摩擦而产生了另一次阻力,救援人员不得不立刻伸手扣住网眼使劲拖着,将她连人带网给拖曳到甲板上。

    有的手指扯到她的头发,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立刻费劲抬眼,打算看谁拽她头发。

    浸了海水的睫毛碰到明亮的光线,像是被压了细盐粒,一片白芒中她只看到几条毛腿晃来晃去。视线慢慢凝实起来,才看清楚那些腿大多光着脚。只有几双脚套着鞋,却是烂木底子的人字凉鞋,鞋带像是植物纤维捏成的糙毛麻绳,哪怕是卖个手工情怀,这鞋也长得太随便了。

    她心里闪过一丝诡异的感觉,这种疑惑在看到老旧的木质船舷就产生了。

    然后她眨了下眼,费力抬起脖颈,看到毛腿上是亚麻黄的短裙,说是短裙更像是剪裁失败的皱布。布料没有经过漂洗染色,简约到……原始?

    浸了水的眼睛疼,她却连眼睛都忘记眨,终于确定自己心里那种诡异的不协调感来自哪里。

    是陌生感。哪怕旅游来到另一个没有去过的国家,也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汹涌庞大的陌生感。

    渔网外围着的一堆人,不是她旅游见惯的欧洲人,也不是跟她同胞一样的外貌。

    他们弯着身体,伸手去解开网沿上缠成团的石坠。被阳光晒黑的棕色皮肤满是粗糙的晒纹,黑色的头发卷成肮脏的一团,像是很久没有洗过澡。

    身上穿的也不是她熟悉的衬衫短t牛仔裤,这群围绕她的陌生人,大多光着上身,腰间就缠裹块短裙布。有些人的胸前还挂着风格陌生的贝壳石片项饰,脸上画着蓝红色的条纹,有种诡异的狰狞感。

    他们将网坠解开后,其中一个棕色皮肤的中年男人回头叫喊了一声。这声叫喊像是在嗓子深处咕噜挤出来的,明明高亢的声线,喊出的话却直线下摔,语调低平让人不适应。

    太过陌生的语言,完全没有听过。

    她团在挂网里,双手抓着网眼。阳光糊在脸上,有一种蜂蜇的刺痛感,这种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不是,梦?

    她的睫毛擦到网上挂着的暗色海草,受到刺激本能仰起头躲开,视线猛就撞入一大片摇晃的白色帆布中。

    巨大的四角帆被前后索绳盘缠着,粗重的亚麻色缆绳从桅杆上垂下。圆滚的桅杆看起来像是去了皮的树杆,粗褐的野性在其中张牙舞爪。

    简单得没有一点现代工具的痕迹,就连绳索也不是耐磨的合成纤维。

    她茫然的目光顺着那些绳索往下,看到了没有任何金属构造的木质杆座,桅杆插入深空的木板洞里,直入底层承重的龙骨处。

    杆座上还包裹着类似牛皮的保护层,上面插着几根断裂的箭矢,箭尾弯折的羽毛闪着亮银。桅杆下沾着干枯的黑血,一堆样式简易的标枪扔在血迹边,用皮带子扎捆住。

    标枪边,一个粗糙的龟圆形盾牌搁着,盾牌上蒙着的护皮裂痕遍布,露出里面的木头。

    这艘船似乎刚从某个古老的海战现场直接驶来,带着一种原始暴躁的杀气,让人本能感到颤栗。

    她视线受阻,看到的只有局部细节,却越看越糊涂。就算不是救援船,是路过的渔船,那她是飘到哪个没有开发过的水域,才会遇到这么原始的船?

    而且出海的渔船……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些围着她的人话语清晰起来,却依旧听不明白是哪国的语言,只知道送气音很强烈,舌音很明显。他们在商量什么,包围圈也不自觉散开了不少。

    四周的空间一下敞亮起来,她看清楚自己趴的地方,是船首的甲板上。

    甲板延伸而下的船结构,不同于她见过任何正常的船。

    长船中间一大截没有甲板,只有中间有一条板道,两侧设置出一列深凹的桨座。随眼看去至少有几十个光着胳膊的男人,面朝着船尾坐在里面。

    他们手搭在桨托上,黝黑发红的后背在阳光下粗糙厚实。

    有个短发的老人挎着个大苇篮,站在船中间那条阔木板道上,弯腰在分一些黑色的橄榄给他们。

    老人前方,有人在抽开船尾甲板上的长条板,从底舱里搬出两个一米来高的窄颈双耳瓮。细小的托盘瓮底看起来摇摇欲坠,突出的圆腹缠绕着黑色的几何图饰带,在耀阳下闪着水光的波纹,如滑动的蛇鳞。

    她傻愣地看着那个土黄色的椭圆长颈大陶瓶,脑子里的记忆慢腾腾翻开了一页,里面就记载过她看过类似的物品的经历。

    是在意大利旅游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个考古博物馆,里面都是古希腊的文物,其中就有相似的尖底器皿。

    好像是……盛酒的?

    或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她迟钝地搜索着记忆,感觉自己被海水压懵了脑袋,脑仁错位都不好使了。

    一个站在船尾像是舵手的中年男人,正低头去看海流的情况,手推着船尾的桨舵,想要控制木船的方向。

    长桨的叶片,被海水拍着,发出闷撞声响。

    天空蓝得刺眼,饱满的阳光一掐就能溅射出燃烧的杏酱。

    渔网外的世界明亮得让人窒息,陌生到无法理解。让突然闯入的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

    一个扯着网的男人语调快速地嘀咕着她听不懂语言,语气却透着一股凶狠的不耐烦,他将网掀开,伸出满是脏污的手就要将她拖出去。

    动作充满可怖的蛮横,好像她只是条不值钱的海鱼,没有一丝拯救者的温和,转眼就要将她揪出去开膛破肚。

    她扣着网的手指,反射性一攥,整个人往后仰开,本能要避开这种让她觉得危险的接触。

    虽然脑子还迟钝糊涂,但是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处处不对劲的地方,并不是安全的。

    难道是遇到海上强盗?

    作者有话要说泊瑟芬跟哈迪斯的同人故事,会出现大量二设情节。

    原来其中一个神话版本里的故事背景,是泊瑟芬在西西里恩纳的佩尔古萨湖边采花,被哈迪斯掳走,然后出现德墨忒尔寻女顺带将农业四处传播的神话。这则神话的时间太早,我挪移到伊利亚特的背景里,这样参考资料会多点。

    所以这个同人故事,现在的泊瑟芬跟哈迪斯还没有相遇,哈迪斯还没有冥后。泊瑟芬是穿越的。

    顺带一提,大多资料冥后的名字翻的都是泊尔塞福涅,这个名字……太难念了。翻来覆去地找,找到了泊瑟芬的翻译名,也许不专业,但是它三个字,又短又容易记。

    ——

    太久没有开文,手跟脑都石化了,写文跟梦游差不多,希望能有写处女作的水准,一切重新开始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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