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暴雨来前
云乐舒从会宾席上退了出来,只抬眸短暂地回顾一眼,目光从郦婼樗母子身上一掠而过,作一场无声的告别。
雪还在簌簌往下落,她连伞也顾不上让含桃打,双眸沉静如水,脚步轻快地往御园去。
她须先同那个等在御园的细娘换过身上衣服,再去膳房寻运输厨余废渣的车队,而那叫细娘的女子将应诺替她死在这冰天雪地的禁宫里。
细娘其实与她并不相像,但若是不看脸,身形和肤色勉强也算有五六成相似,便是几个备选里最贴近的一个。
时间仓促,也只能由她担此重任。
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替她赴死,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情,可当云乐舒得知这位细娘声色货利的丰富阅历之后,那种负罪感就轰然散尽。
细娘原本也长于书香门第,父母宠若掌上明珠,被养得天真烂漫,甚至有种隐约叛逆,豆蔻年华最不谙情事的时候却遇到那么个专骗妇人钱财的男人,被甜言蜜语哄着背离父母私奔了去,她一心跟随男人浪迹天涯,寻求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想到男人转手便将她卖与人为妾,她充满怨恨,桀骜刚烈的性子频频惹主家动怒,常常挨打受骂,后来遭弃,辗转又被卖入青楼,更加无法逃离魔窟。
那时候她已在人欲横流的形色欢场里得到了启蒙,知道凭自己之力药想要回到父母身边绝无可能,便学着楼中姐妹的手段梳笼了一个小官吏,她如愿赎了身,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方知母亲在她去后肝肠寸断,旧疾复发,早就撒手人寰,家中父亲更是一夜白头,苦守着一方院宅,消沉度日。
她没脸回去见父亲,也放不下心中仇恨,自此甘堕泥淖,再无从良之心。
于是她学会谄媚与讨好,学会如何挑选男人,也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值得投资,她甩开小官吏,又傍上当地提点总督,更借总督之手找到当年将她拉下地狱的男人,亲自一刀一刀放血取命,自己当初求男人放自己一条生路时的卑贱和绝望在男人的声声求饶里得到了弥补,她在床上极尽卖力,看到的不是提点总督白胖的身体,而是让人欲望蓬勃的权力之眼。
男人都是淫心匿行的动物,她越发喜欢钻研男人的秘密,喜恶、爱憎、缺陷、弱点,这些都是她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助力。
她站在男人身边,端得明艳夺目,与男人的亲密举止无不昭示她在男人面前的受宠程度,下面的人皆是见风使舵的聪明人,所有不便亲自向总督求的或需要提前吹吹枕边风稍加铺垫的事情,都会变成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字画藏品送到她这里,再经由她委婉转呈,既是行贿,自然不能留下书面证据,礼单上要么张冠李戴,伪作他物,要么干脆没有,她从中眛下不知多少,银钱在手,又更方便谋权。
有了权力,她也生出野心,开了家酒楼,买入明艳娇奴,也作酒色交易,名利场混久了,心肠变得越发毒辣狠硬,没少弄出人命,又自恃手中掌握着许多官员秘辛与把柄,将人命官司都压下,靠着半威胁半色诱的路子寻求荫庇。
岳暻近年对官场贪银行贿之事严抓不放,她游走在一个又一个政要官员之间,又知道那么多黑幕,难免被拖进浑水之中。
她身后官员一个个接连被查办后,她也被捕入狱,最晚将在明年秋后问斩。
宋太后找到细娘,允诺会庇护其父亲晚年,让其衣食无忧,且网开一面,使其免受女儿牵连,细娘方应下宋太后所求。
云乐舒二人抵达御园,再三环顾却不见那细娘的身影,心下一沉。
“娘娘,这可怎么办?”含桃白了脸,边四处寻觅细娘的身影边颤声问她。
细娘一介重犯出现在宫中,若是被人撞破身份,她和宋太后便都完了。
所以宋太后在她身边安排了人,也准备好了说辞,称她是晚宴某位官员的内眷,不过来御园透透气醒醒酒,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她没有按照约定在此等候,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她不想替她死。
细娘反悔了。
但事到如今,她没有回头的道理。
雪越下越大,视线受阻,拉着含桃避到旁边的小亭里,云乐舒沉声吩咐道,“我将衣服换下,按原定计划潜去膳房,你取了我的衣裳速速去寻太后身边的高内侍,让他尽快将细娘找出来,人若找到,不必多言,先送回狱中看收起来,绝不能让她泄露半句今夜的计划,另外,细娘这条路行不通了,为了你们的安全,再从先前备选的人里找人代替细娘,这两件事都很重要,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完成”
含桃连连点头,却忽然瞪大眼,像见了鬼似的惊慌不定。
与此同时,云乐舒亦听到了鞋履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响,转瞬之间,她换了一副病恹恹的姿态,手抚在胸前,悠悠坐到美人靠上。
稍一偏头往外头望,见是慎怀,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打伞的小太监。
云乐舒心跳如雷,却神色不动,略显惊异地看向两人,“慎怀大人怎么过来了?可是王上有什么要吩咐的?”
两人见了她,先是行礼,而后慎怀将臂弯一件缂丝龙纹的褐色氅衣连同一个烧暖的手炉递给含桃,小太监也将那柄桐油纸伞收拢,轻轻倚放在她脚边。
含桃茫然无措地抱着暖烘烘的氅衣,看向云乐舒。
“知道娘娘怕冷,又见外头下了雪,王上心头牵挂,吩咐奴才送些御寒之物过来,还让奴才转达几句话”
闻言,云乐舒心弦一松,岳暻只是让人来送衣服。
“王上说雪景虽美,终究透着寒意,娘娘透气归透气,却得再多穿一件,千万别着凉惹人担心,还有,别在外头待太久,要早些回去。”
“有劳慎怀大人,我知道了。”云乐舒接过氅衣,嗅到岳暻身上那股冷松木的香味,再想到不知所踪的细娘,心头微悸。
“这雪怕是要下得更大了,娘娘脸色不好,要不奴才先送您回去吧?”慎怀暗自为她着急,却也只能委婉劝她回吾乡山房。
他不敢告诉云乐舒,那个叫细娘的,如今正在萧才人宫中,什么替身、什么逃宫、什么膳房,但凡所知,全部都招了。
她此番若是念着王上的好,就此打消出逃的念头,王上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仍是要走,那
必定又是一场暴风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