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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越发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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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历九年除夕,举国上下一起度过了图璧有史以来最俭省的一个春节。

    饱受战火之苦的百姓先拿了朝廷分发的抚恤金,后得了新后的恩馈,又听说今年朝廷四处筹粮募捐,为的都是恢复民生、赈济贫苦之事,连宫中的君上皇后都以身作则,言以率众,不行靡费铺张之事。

    百姓虽觉一切推倒重来太辛苦,民怨之声却也逐渐平息了下去。

    毕竟,先挑起战祸、掀起兵变的是那该死的皇甫大将军。

    最令人不安的,还得是北上边域那虎视眈眈的邻国。

    好在,有都护将军率兵镇守北境,历经一场天灾人祸后的他们才有了片刻的喘息。

    新年伊始,百官休沐,君亦止却放不下西北和东面沿海的州县。

    西北是主战场,多时的战火延绵,毁损得厉害。

    西北往南走是金陵、邯临,均是低洼地势,盆缘山地。

    马上就要入春,本该不遗余力鼓励种植稻田,恢复农业,可前阵的洪涝才退去,疏浚河道、清理田垄是更为紧急之事,要种田育苗怕是还要再等一等。

    东面沿海州县主要有槐里汴州等地,虽有过战祸,到底只是短暂的过渡,未曾伤筋动骨。

    只是槐里北面有岳国,东边有海寇出没,还有海啸盛行,这些问题也轻忽不得。

    岳国始终是个不知何时会发作的祸患。

    图璧此前对岳国已算仁至义尽,岁贡减免,恩赐有余,还派兵襄援攘夷一战。

    不想,君亦止派使臣赴岳,那使臣千里迢迢赶至,连辞令都未及递送,便被人用几句话打发回了国。

    “王上劬劳,外以诛暴,战不解甲,不在国中,怕误使者事,还请先回。”

    他岳暻近来旄麾四举,对临近小国肆意侵吞劫掠,分明是效仿夷狄掠财之风。

    人家小国寡民,安居乐业,怎么也与一个“暴”字沾不上边,诛的是什么暴?

    对方用这几句话送客,看似冠冕堂皇,谦卑有礼,却也暗含威慑,让听的人不免忧惧那诛暴之列,下一个会不会是图璧?

    君亦止听了这消息,气得食不下咽。

    他到底有天子风度,文人胸襟,骂不出口。

    云乐舒便替他骂,“这岳国小人行径,过河拆桥,不仁不义,倒义逆德,定然不得善终岳暻此人,促狭的臭丘八一个,只知暴寡胁弱、根本不体察百姓之苦”

    听她絮絮叨叨地叱骂,君亦止紧皱的眉头不知觉舒展开来。

    但他终究不能说服自己,只端坐盛京明堂,等着各地官员传回京中的奏报。

    是以,百官休沐期未过,君亦止便决定亲自北上,亲临沿途州府,监督施行扶绥民众、战后建修之政。

    这一次,他特意带上了云乐舒,还顺带捎上了君亦萱。

    对比,君亦萱是受宠若惊的,君亦远却是无可奈何的。

    他们一走,他必然要留在京中,为兄长代理国事。

    朝政殿会见朝臣,通宵达旦的不稀奇,他要回王府陪妻儿便难了。

    好在有云乐舒吹枕头风,君亦止才允王府内眷入宫陪伴,如此君亦远才收起不情不愿的那套,专心替兄长打理案牍冗务。

    朝中一应事宜交代清楚后,君亦止带着云乐舒君亦萱姑嫂二人避行官道,低调地离了京,自垠梁、沪洲一路往北,打算先往金陵去。

    此次出行,明有金吾卫保驾,暗有闲引阁护送,随行虽只有一名医士并阿兆、晏子缪三人,却也足够了。

    直赴金陵,那么自然行船为上。

    沿途州府接到君亦止途经本地的消息,会先一步命人疏通水路航道,行船速度因此快了许多。

    入夜,云乐舒搬了个杌子到船头,身上穿得暖厚,又抱着个手炉,倚着船栏,静静赏月。

    君亦止微微俯身,探出手去,修长的手指微微并拢,轻轻贴在她脸上。

    小脸暖暖的,倒是不凉,他收回手,便不再多嘴管束她。

    同是舟在江海,人在身畔,这次行船渡海,却与上一次从汴州回珣阳时极为不同。

    君亦止这般想,云乐舒也这般想。

    满船明月浸虚空,绿水无痕夜气冲。

    行于苍碧无垠的海上,也是风云覆顶的夜晚,这一回,飘荡其上的舟船,终是有了方向。

    两人的心,朝着同个方向,不再彷徨,也不再忧忡,更无须逼自己敛情收爱,故作无情。

    云乐舒看着远处翻滚的海浪,似有些愁绪难解,“除夕夜,我又许了个心愿。”

    她去拉他的手,他低头看她,笑问,“敢问娘子心愿,是什么呢?”

    “许四海升平,内外皆定,许海晏河清,岁丰年稔,许一切事关边疆祸乱的猜疑,均是多心。”

    “还以为你许的是‘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瓜瓞连绵,郎心不变’,要么也该许‘相公安常履顺,健康长寿’。”君亦止漆黑的瞳孔微微触动,却故意将话说出几分赌气意味。

    他顺势把她的手捏在掌心,包裹起来。

    她成了他的皇后,与他并肩作战,与他同气连枝,所以,爱他所爱,忧他所忧,反而把自己放在了最末位。

    可这劳瘁尽心的小雀儿却不知自己这般模样有多惹人心疼。

    “我许了太多心愿,怕神明责我贪心,便把给你的留待生辰那日再许吧,你如今越发小气了呢,这点小事都要计较”她嘟起嘴,咕咕哝哝地抱怨。

    方才那沉重的气氛便被他成功地驱散了。

    “身为人妇,自然要将相公时刻放在心上,不是么?”

    “是是是,从前怎么没发觉,你竟这样小肚鸡肠,这样斤斤计较,这样小孩儿脾性”

    她说完,意识到什么,杏眸圆睁,“明明总是我示弱,为何吴治他们都觉得是你受了欺负呢?不公平。”

    “哪有的事儿,宫中内外,谁人不说皇后娘娘温柔小意,体贴圣心?”他微微撑开一边披风,为她挡住斜拂的海风。

    她也只是觉得那些个大臣还有宫人瞧她的眼神有些不对,确实也没有证据说人家便是这般想的。

    于是消了气,“我先与你说明啊,去过汴州,我便要去槐里见我兄长的,到时你可不能使性儿。”

    皇甫丹谋反前,她就让君亦止代她送过信给云浈,可回信却只是寥寥几句“一切安好,不必挂念”,只说边关战祸不断,他作为医者,更应留在北境救困扶危,然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信。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娘,他竟也没有回百灵山去祭拜爹娘。

    云乐舒时不时地念叨,无奈相去千里,到底联络不易。

    君亦止忍俊不禁,“对妻兄,使什么性儿?为夫就那般不讲理?”

    云乐舒腹诽:你自己看看,你看起来哪里像个讲理的人?

    “没有最好。”她哼哼,又喃喃道,“云浈与关雪河,紫璃与五王爷,君伯尧与云乐舒,嗯便只差一个君亦萱了,你这回把公主带来,是想成全她了?”

    两人名字放在一处,登对得很。

    君亦止微微侧过脸,唇边那抹惬心十足的笑意便隐在夜色里。

    身旁的女人垂眸在想事情,君亦止心想,还好,没被她瞧见。

    “过了年,她也到了婚嫁年纪,这么多年她眼里就只有个蓝玄,蓝玄倒是不错,身为兄长,岂有刻意拦着不让嫁的道理?只是萱儿娇生惯养,任性得很,蓝玄到底与她没有长久待在一起过,两人是有情分,却难保不受琐事消磨,西北苍莽,黄沙弥漫,不知这丫头能不能习惯,而蓝玄身负重任,埋首军务,只怕也不能常伴在她身边,唉,赐婚容易,不容易的是婚后夫妇之间如何经营。”

    云乐舒点头,“若是寻常时候,蓝小将军做了驸马,在京中领个闲职的虚衔,倒没这么多要考量的,如今西北离不开蓝小将军,也只能是萱儿来就他了。”

    “所以此番带她来,一则试探她对西北的包容,二则也让她知道蓝玄肩上扛着的重任,若是她去了西北,还坚持要嫁,我便为她置办十里红妆,送她出嫁。”

    “只盼龙跃云津,人才辈出,多些像蓝小将军这样的能将来替你分忧,也希望图璧早日恢复往日繁茂,令敌手望而生怯,不敢造次,如此,蓝玄与公主便能早日回京,你和王爷也不必日日记挂着远在西北的妹妹。”

    此时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

    “君上、娘娘,公主说是睡不着,想找娘娘去说说话。”阿兆从舱房出来,行礼道。

    君亦止眉梢微挑,有些不悦,“今日便缠着你讲了半天的话,这会儿要入寝了还要找,倒是不知你是谁的娘子了。”

    云乐舒睨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还说你讲理?普天下谁会与自己的妹妹争风吃醋?”

    “我去去就来,萱儿头一回出远门,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知道,你又不是不知,她那性子是等不及的,准是又想起什么所见所闻,想要问我来着。”

    “那你早些回房,不许说太久的话。”他放开她的手,背手回了房,拂袖转身的动作,总叫人觉得带着气。

    云乐舒与阿兆对视一眼,彼此都笑了。

    阿兆早也习惯了,只笑这君上也真是小孩脾气。

    不过,也只在皇后娘娘面前才会发作。

    岳国禁宫

    午间听得一阵鼓声震天,惊动了后宫正在梅园赏梅的女人们。

    王后、沈妃、褚妃几人闻声,面色不改,似是早有预料。

    以柳昭仪为首的一群位分比较低的宫妃便开始低声絮语,好奇地往宫门方向张望。

    沈妃折了一枝红梅在手,轻轻拨去残雪,向王后福了福身,“雪景看久了,妾身有些眩目头晕,王后娘娘,可容妾身先回宫中歇息”

    郦婼樗还未发话,褚妃却嗤地笑了,“听这鼓声是王上又凯旋归来了,这回征讨的那边陲小国盛产美玉,沈妃想早些回宫妆扮,讨得王上欢喜,占些先机,倒也不必这般假惺惺地做戏,便去吧,左右王后娘娘也不会拦着你。”

    “褚妃,少些口舌,王上得胜归来,姐妹们自然得梳妆相迎,没什么可攻讦的。”郦婼樗微微蹙眉。

    褚妃勾唇笑,无甚所谓地说了句,“是,妾身谨遵王后娘娘教诲。”

    沈妃捏着手中红梅,微微笑了一笑,“那妾身便回宫了。”

    说罢竟直接转身,只留下个冷傲的背影。

    “罢了,都回去吧。”郦婼樗无奈道。

    宫妃们交头接耳,心思早也随那鼓声飘远了,听了这话,一个个迫不及待与王后告辞,便急匆匆往回走。

    柳昭仪、李昭仪为抢先机,顾不上回宫梳妆,径直跑到后宫第二道门外候着。

    见岳暻车驾仪仗远远而来,迎上前去,娇滴滴地唤“王上”。

    岳暻身上还穿着带血的战袍,虽觉她们有些不识大体,却也没怪罪。

    此次出征,一举灭了胡潃,胡潃盛产美玉,据说一玉甚至可易百金。

    对他来说,相当于掠夺了一座宝藏。

    这宝藏能让他短期内免于应付欲壑难填的尔玛人,也让他又有了一笔巨大的军资,以备南下之战。

    计熟事定,举必有功。

    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他心情实在愉悦,目光从柳昭仪、李昭仪面前扫过,说话还算耐心,“孤还有事,你们自己寻些事情消遣,不必伺候了。”

    柳昭仪俏丽的脸蛋登时蒙了霜,看着岳暻俊逸的面容,掐软了声音道,“妾等王上许久,便是想为王上斟一杯庆功酒,王上不允么?”

    岳暻不等旁边的李昭仪开口,微微阖目,淡淡道,“慎怀,传孤旨意,晋柳昭仪为贤妃,李昭仪为宸妃。”

    慎怀微微一滞,“是。”

    柳、李二人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晋了妃位,便要搬迁宫室住处,收拾箱笼细软,你们便先回宫去筹备晋升之事吧。”岳暻余光瞥见不远处往自己方向走来的宫婢,又扭头吩咐慎怀,“褚妃、沈妃也辛苦了,褚妃晋为德妃,沈妃晋为淑妃,正好她们宫里的人来了,你去传达一番,叫她们好生准备吧。”

    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宸妃,不过五个正一品妃位,竟这么随意地便定下了四个人选。

    就只为了将人打发走?

    流川瞥见一贯戒慎稳重的慎怀一瞬的呆怔无措,差点没忍住笑。

    柳昭仪与李昭仪面面相觑,良久才反应过来,扑腾跪在雪地里,哐哐哐地直磕头。

    岳暻又阖上眼,“回太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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