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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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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墙之隔的云乐舒听了这话,只觉汗颜,此刻也对这个人的智商也有了深刻的了解,更猜出了他的身份——金陵府尹楚濮之庶子楚天盈。

    韦显宗饮了好些酒,心情舒畅了些,便耐心说道,“且不论这人找不找得到,事后是否能因此选用我党举荐之人,就单单说我们把她送回宫去,于我们有多少好处?又有多少坏处?你可有想过?”

    他打了个酒隔,身边的娇娘便用柔荑软手轻拂他的胸口,似要给他顺气。

    他将那手抓在手中揉捏,继续说道,“你别忘了她可是差点要被立为皇后的人,熹珍夫人和婉夫人视之如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抓了她去献宝,只取悦了皇帝老儿一人,却彻底把其余人都得罪了,更别说云氏自己了,她平日里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熹珍夫人都不大敢与她正面交锋,你触怒了她,她只需吹吹枕边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把你碾碎成泥,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愿意费事儿的原因,楚大人高瞻远瞩,你身为他的儿子,可真是鸡不及凤了,只可惜你那兄长英年早逝,早早陨送在义父麾下,不然你真该多向他讨教讨教。”

    楚天盈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心里不满却也只能悻悻道,“韦侍郎说得是,说的是”

    他最烦人家拿他和他那眼高于顶的嫡亲兄长比较,可却谨记父亲之嘱,不敢得罪韦显宗这个皇甫丹面前的红人。

    云乐舒自猜出这窝蛇鼠之辈的关系,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金陵府尹也是皇甫一党的爪牙,怪不得金陵一片太平,把守巡查如此松散,根本不当那通缉令是一回事儿。

    “此番来金陵,除了督送贡品一事,另外也有一件事关云氏的密令要传达。”韦显宗想起皇甫丹和皇甫明月的吩咐,停下饮酒的动作,“义父、义妹的意思是——若那云氏在金陵金陵地界出没,便命死士取其性命,让她再也回不了宫。楚大人那边,你便将此信送去,他自会明白,只是千万记住,别动用衙内官兵,自家府兵也用不得,以免泄露身份,让人抓住把柄了。”

    文渊回过神来,推开身边倚姣作媚的娇娘,微讶道,“杀之?”

    上回妹妹信中虽有此意,却不知为何并没有真的要他们动手的意思,此番怎么突然皇甫明月那边又动了杀机?

    “婉夫人一早便有此意,只是义妹却有所顾忌,只命我置身事外便可,可不知为什么,近日义妹却反常地要我们将之彻底除去。”韦显宗一向对皇甫家的事唯命是从,虽有疑虑却也并不过问,心里只猜想,许是义妹从前因这云氏受了太多轻慢欺辱,这些日子以来越想越恨,才决意下狠手罢。

    他自然不知,云乐舒虽离宫数月,杳无音信,君亦止却依旧未曾踏足后宫任何一处,每日除处理政事外,便是发疯一样地召见负责追捕云乐舒的相关人员。

    至于后位空悬,他也满不在意,半分想要另立新后的意思都没有。

    再加上君亦止与皇甫家关系日益疏远,更时不时出言斥责。

    皇甫明月看在眼里,总是忍不住想象,若有朝一日云乐舒真回了宫来,她这熹珍夫人该如何自处。

    一墙之隔,听到那几人寥寥数语便定了对她的生杀取舍,云乐舒自脚底涌起一阵恶寒,随即又忍不住讥讽起来。

    这些人如此忌惮她这区区一个毫无背景的乡野村妇?也真是太抬举她了。

    再说金陵难道莫非王土?这些人随随便便就能在图璧的国土上草菅人命吗?没有王法了不成,实在是可笑至极。

    金陵文家、珣阳韦家、皇甫家脱天漏网,暗树己势,竟连金陵府尹楚家也与之勾结,存了倚草附木的攀附之心。

    这帮人私下更不知还有多少协私罔上的勾当,她想到这层,不禁浮起一身圪垯。

    而皇甫明月恨她入骨,想要杀她泄愤,她其实并不惊讶,倒是那文文静静,唯唯诺诺的文娉婷,心思之歹毒却是让她出乎意料。

    从前真是错看她了,枉费她理后宫诸事时看她懦弱知礼,总不忘命内府多给她送些好东西。

    人心终究隔着一层肚皮,实在不堪琢磨。

    云乐舒满脸凝重,心里沉甸甸的,没想到自己偶然误入了这茶楼,竟得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还事关党派勾结和自己的生死大事。

    楚天盈拱手,一派恭维之态,“大将军和熹珍夫人要她死,我们绝不叫她活,她若敢露头,定叫她有来无回,韦侍郎尽管放心。”

    那文渊听了这话又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心叹道,那样的绝世美人,却喊打喊杀的,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韦显宗又是几杯下肚,酒意袭来,听了楚天盈那声谄媚的“韦侍郎”,突然又发了气性,闷声朝楚天盈吼道,“姓楚的,别再喊什么韦侍郎了,去他娘的工部侍郎!老子好端端一个兵部侍郎,非调老子到工部,叫那什么蓝玄接了老子的职,让老子受那些同僚耻笑!他家世代好好儿地在南边领兵,军功赫赫,又是炙手可热的都护将军,自有他家的兵马无数,染指我兵部军权作甚?真他娘窝火!”

    楚天盈受了一惊,连忙赔笑道,“韦大人莫气,这不也是平调吗,怎么那起子有眼无珠的敢耻笑于你?”

    文渊作为兄弟也不愿见楚天盈直愣愣地触自己表兄的霉头,忙递了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这件事可是表兄的忌讳,楚天盈见他朝自己挤眉弄眼,才闭紧了嘴巴,只与薛锦一样埋头喝起酒来。

    韦显宗却是不吐不快,似含了火炮般嘭嘭作响,咄咄直言,“什么平调?分明是贬谪,老子手里所有兵权,全归了那蓝玄调遣,工部侍郎?听起来倒是好听,人人都说工部管了天下的城郭、宫室、舟车、器械、钱币、河渠,更兼管军器所,也因此,义父才没有过多插手我调任之事,谁知道我将兵权交出后,公孙朔那老匹夫却把诸项实权紧紧握在手中,只把那文思院贡物、器皿的督造之事交予了我,我如今分明就只是个工部的提点小官罢了,空有个响当当的名头,什么侍郎,屁都不是!偏又有苦说不出,憋闷得很!”

    楚天盈闷头听着,战战兢兢的,不敢轻易搭话,文渊又断断续续走着神,便无人接他的话茬。

    倒是薛锦,忽然谄笑道,“大将军手中还有西北屯兵呢,况且我薛家及前太子吕氏旧部仍有些势力至今尚存,又有将军威望冠顶,稍加梳笼也并非难事,何必忌惮那兵部所掌兵马?往后再想办法夺回便是,有的是办法,伐献一战,君上不也遣了骁兵骑过西北吗,只需费心想些由头罢了。”

    韦显宗倒在身边女人的怀里,不发一语,面色却好了些。

    薛锦又道,“至于兵器、钱币铸造之权,虽未得,却不值一谈,金陵有楚大人与文家协办,那冶炼场既铸得器皿贡物,便铸得银钱兵器,不过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

    韦显宗看向薛锦的眼神微微一变,楚天盈和文渊亦觉察出此人识明智审,胆识过人,堪为谋士之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挑唆我等私造禁品!”韦显宗怒气冲冲,吓得几位娇娘垂头颤抖,眼中却透露出一分欣赏来。

    薛锦忙俯身认罪,“属下妄言,请大人责罚。”

    韦显宗却缓了面色,摆手道,“罢了。你只记住,此等狂言再莫与他人道。”

    心里却暗暗庆幸当日因见他落魄潦倒又思及薛家与君亦止之间宿仇难解,想着他日或有用上薛家的地方,给了他一个职务,将他收为己用,他若是忠心不二,倒是可以培养成得力干将。

    云乐舒听到这里只觉震惊不已,这薛锦竟敢提这样的建议。

    图璧向来严禁私人开采冶炼,难不成他们想动用官营冶炼场造私物,或隐占私役,令工匠私造器物?

    真是胆大包天。

    图璧为杜绝此类事项,颁发了诸多类似榷铁榷铜法的条例,规定“无引私贩者,杖六十,没官,内一半折价付告人充赏。伪造引者,同伪造省部印信论罪,宫给赏钞二锭付告人。客旅赴冶支引后,不批月只出给,引外夹带,铁没官。铁已卖,十日内不赴有司批纳引目,笞四十;因而转用,同私铁法。”最严重的还要杀头抄家,这还是寻常的冶炼品类。

    而薛锦所提及的,乃是银钱和兵器,他们私铸这些东西,恐怕不单单只是求钱,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君亦止登基才四五年,沿袭了先皇对外施仁政、薄赋税、广惠民的遗志,对内重纲纪、除旧派、轻士族,总的来说,世家大族比先皇御下时更收敛了些。

    据说今年以来处置冗官冗兵、査惩各地官员贪墨贿赂的力度更是大刀阔斧,大有痛剜疮疖之势,又加强各地边防守卫、市舶开放,逐渐加大河渠修建、手工实业等投入

    一言蔽之,图璧大体日高日上,百业向荣,图璧万千子民如今安居乐家、民和年丰,可这些宵小之辈竟乘隙结党,助长皇甫家矜功自伐、窃弄朝权,只怕任他们这般下去,易生战端,最后致“接刃流血,伏尸暴骸,糜烂国家,十有余年。”

    云乐舒听隔壁响起歌乐、饮酒作乐之声,心中如缚巨石,惶惶不安。

    她轻手轻脚下了塌,倒了杯茶饮尽,才伏在桌上闭眼沉思。

    虽然皇甫一党明令要她有来无回,她却仍心心念念文渊口中那可通行无阻的通城令牌。

    有了那令牌,她便不必兜兜绕绕躲躲藏藏,任何一城随时都能出入自由。

    这于她而言,实在诱惑,她定要想办法把那令牌拿到手。

    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皇甫家与金陵府尹勾结、图谋不轨之事,她也得速速传消息给君亦止,使他有所警觉,早做防备才行。

    茶楼的吴管事听奉茶女道,楼里来了个只喝茶还不许打扰的素茶客,心下也有些警觉,别是什么窃密之徒专来茶楼蹲守监听的。

    吴管事随奉茶女到雅间门外,借着薄透的菱格窗纸窥视,见云乐舒伏在桌上闭目休息,那茶也喝了大半,才打消疑虑,确信她只是个因赶路困乏随意寻个去处躲雨喝茶的外乡糙人。

    云乐舒趴在桌上却真的打了个盹儿,歇了半个时辰才醒来,唤来那奉茶女结了账,才精神抖擞地下了楼。

    身边那女子白眼翻飞,心里只道这是个傻子,花那么多钱买一壶茶,却只是在此睡了一觉,还不如去前头的客栈投宿呢。

    下楼时云乐舒听一楼零座闹纷纷的,有人拔高声音质问,“怎的这金山眉如今一壶要一贯钱了?打量着这茶只有你家供应,便狮口大开吗?”

    楼里的伙计忙安抚道,“李爷,这茶钱可含了歌舞表演呢,贵是贵了些,可咱们家的姑娘婀娜多姿、惹人怜爱,金陵的美人尽在我们楼里,您单单坐在这儿便能大饱眼福,您说这茶钱值不值?”

    有人附和道,“算了算了,我说爷儿,那茶山如今姓了文,他们自然想将这金山眉笼在自己手里,你偏好这口,又不肯以其他代饮,便只能多看看美人,把那差价给看回来了。”

    “什么美人,这楼里的姑娘早看腻了,那凤仙儿又从了良,如今这楼里还有几个值得爷花这么多茶钱的?”

    “原来是嫌茶楼里的姑娘看腻了,想要尝尝鲜了?这还不简单,找吴管事的去!”

    众人闻言,哗然而笑。

    其实能上这里来饮茶的人,非富即贵,谁也不差那点钱。

    只是文家仗着与官府有交情使了手段占了人家的茶山,还搞垄断、坐地起价,卖相太过难看,个别耿直之人实在看不过去也会杠上几句、发泄一番。

    不过谁也不敢真的与文家撕破脸对着干。

    云乐舒不理会身后的闹闹哄哄,取了马儿顾自离去。

    远山青青,烟雾迷蒙,雨虽停了,青砖石道却还是湿哒哒的。

    云乐舒已不着急赶路,便只悠闲地牵着马儿在街上溜达,听着喧闹的叫卖声,却忽然有了点头绪,想到了一些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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