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看着人在湖中挣扎,将要咽气之时,楚曜容才命人将其捞上来。
随后一起跟着来的美人被打发回宫,这后花园的湖亭中,只剩下成欢和楚曜容两人。
两人站在亭中,四周寒寂,只是微有些色彩的阳光映照在水面之上。
楚曜容穿着上朝时的玄色金丝绣边华服,袖口宽大,此时只手背在身后,无人看见里面紧握住的拳头。
成欢站在他旁边,看着面前景色未发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楚曜容松开拳头,微微偏身看着身旁的女子,问她,“你可觉得孤残忍?”
成欢漠然启口,“奴不敢。”
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脸,楚曜容接着问,“孤让你获得宠爱,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你可会怨孤?”
她来了不过几日,这几日见楚曜容的次数却抵过了这宫里美人的两年。
成欢已经有些了解,她也微微偏过身,弯腰低首,答道,“这是奴的荣幸。”
楚曜容冷哼一声,“觉悟倒是高。”
两年前,他若是能猜到她如今有这般觉悟,这中间哪里还会有沈氏姐弟的横插一脚。
思及此,楚曜容不自觉地又想到了当时的情形,无论他有没有猜到今日,那天他都不会选择带走她。
看着像是向上走的,可到达的也许是地狱。
楚曜容垂眉看着在自己面前低身的女子,目光有一瞬黯淡,但很快,他抬起头,双手背于身后,看着面前的寒冬景,淡淡道,“你走吧,孤一人静静。”
成欢轻蹙眉头,微微抬起头看,见他目视前方,面容清冷,遂又低下头,答道,“喏。”
俯身慢慢退下,出了亭子,成欢才直起腰身,她抬起头,看着还站在亭中的男子,残叶随风动摇,尚无一丝嫩绿的景色之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人身上的寂寥。
孤单只影,落寞伶仃。
然。
这与她有何关系?
成欢收回眼神,转身朝外踏步而去。
天下之主,本就应该这样。
成欢眼神落在他身上的那刻,楚曜容察觉到了,等他转身回望过去时,只看见了女子离开的背影。
着眼看见她披肩上的一朵红梅,似乎为这四周的灰色增添了一丝光彩。
楚曜容垂目,眼神落在刚刚苏美人挣扎时的湖面之上。
苏美人做局陷她,她明明觉察到了背后有鬼,却还是朝这亭子走去,为什么?
可他又不得不佩服她,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湖面挣扎,她还能面不改色。
其余美人早就张皇失措,她倒是淡然。
楚曜容微勾起唇角,兴许,她和他都是一种人。
伊人殿内,鸦雀无声。
成欢边往里走边脱下身上的披肩,走了几步,朝里淡淡道,“王爷到来,怒成欢有失远迎。”
珠帘后,一身蓝衫常服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沈誉脱下了宫服,穿着身淡蓝锦绣常服。
成欢瞧他一眼,眼神落在他的袖口处,一瞬略过,走到桌椅旁坐下,问道,“王爷又有何吩咐?”
沈誉不慌不忙走到桌前,也跟着坐下,他抬眼看她,“那日的事,你可有什么话说?”
指的是楚曜容在嵩阳殿养病一事,成欢依旧不觉得自己那日的判断有误,嵩阳殿并无人卧病在床。
“能有何话可说?”成欢不以为意,她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而做出决策的却是他自己。
沈誉面露温和笑意,唇角两边点点弯起,他笑着道,“并非是我不信你,而是王上并不相信你。”
“他自然不会相信,王上若是拿王爷当敌人,成欢又怎么会值得让他相信?”成欢瞥他一眼,说道。
敌人送出的礼物,会有几人敢去相信这份礼无害?就算是她,她也做不到。
沈誉看着面前似乎风轻云淡的女子,沉吟了一瞬,问道,“成欢,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成欢身子微顿,遂又拿起桌上的茶杯。“没有。”
沈誉不信,他继续道,“我们沈氏随先王夺取天下,先王驾崩,我们一退再退,如今王上早已忌惮沈氏一族,你说我们能不有所反击?”
壶水还是热的,成欢倒下一杯,轻轻摇晃,问道,“所谓反击便是为一位风/尘女子赎身,再将她送入虎口?”
闻言,沈誉眼神微凝,他簌地目光直聚她的身上,问道,“他可是欺负了你?”
呵呵,这个问题问的。
成欢笑笑,边笑边摇头将茶杯拿起,像是喝酒一般小酌。
他不是都看见了吗?
“王爷,您说的只是你一人,莫不要牵扯到‘我们’二字。”成欢说道。
沈誉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在他无比温婉的眼眸中带着他人难以辨认的情绪,然若再往深处走,眸子深处依旧幽黑沉沉。
他藏起那股子幽深神色,看着面前的女子,告诉她,“成欢,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我们。”
闻言,成欢扭头看向他,男子眼里满是关切,他隐藏的太好,甚至会让人一时误解他是真心,成欢将头又扭回去,还是看向前面。
沈誉为她再添满了一杯,说道,“你若要取得他的信任,我帮你。”
什么叫做她若要?
成欢低下头,眼神淡淡,面前这个男人,她好像已经完全陌生。
沈誉继续道,“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李芍药有了归宿,对方将她纳为续弦,虽不是八台大轿迎娶,但入府中却可直接成为正房,你可放心。”
成欢听着,越听越觉得那里奇怪,她还没琢磨明白,又听面前的男人道,“另外,我昨夜才得知,成欢,你兴许还有位哥哥在世……”
“唰”地一声,满杯的茶水尽倒在沈誉脸上,天凉,茶水温的很快,扑到脸上,满是苦淡的茶味。
成欢黑着脸,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冷意,她看着他说道,“王爷今日莫不是还未睡醒,尽说胡话!”
沈誉依旧端着笑意,但脸上皮笑肉不笑,只手摸掉脸上的水渍,眼神幽如黑夜,看着她说,句句铿锵,“成桉,魏字军副将护卫兵,从军八载,回家只有一次。”
话毕,成欢瞳孔骤缩,她看着沈誉,眼里难以置信。
他全说中了!
沈誉继续道,“成欢,我曾说过,你兴许还有家人,你兴许是江南世家出身。”
“沈誉!”成欢沉声道,她站起身来,直视着他,“若要我做事,不必如此胡言!”
为何一直定言她是贵女,都已经查出了她的哥哥,又怎么不知道她只是一名普通民女出身。
他们成家,不是什么世家贵族,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是一普通老百姓罢了。
他为何这么执着地来骗她?
簌地脑海中想起他刚刚的话,“虽不是八台大轿迎娶,但入府中却可直接成为正房。”
不言对方品性几何,只说嫁娶之人给予的条件。
他沈誉何必功利到如此地步。
成欢直盯着面前的男子,切齿相问,“你到底想骗我到几时?!”
见她一再不信,沈誉也站起,眼里霎是变成刺骨的寒,他慢慢走近她,说道,“成欢,往常你就爱直言直语,本王惯着你太久,今日第一次也与你直言,你也莫在一步步触碰底线,赎身之时,你的命运就是如此。”
沈誉像是没了耐心,步步朝前紧逼,“是本王赎得你,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从我梁王府出来的!梁王府出来的人,至今没有一位像你一般让本王忍让到此地步。”
他往常最擅长的便是反守为攻,沈誉慢慢朝前逼近,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位能如此向他质问,原先他每每退步,给她解释,已经是他最好的礼遇。
成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子被逼得后退,直到脚后跟贴到了珠帘旁的门柱上,她才停住。
沈誉也停住,他收起了往常的温润,浑身满是尖刀地刺向成欢。
“成欢,你还得记住,本王若要你踩上云梯,你便能轻易踏上,若要你摔落成泥,那云梯便随时撤出,你根本没得选。”
这还是难得的一次实话,成欢从开始就没得选。
沈誉手抚上去她的脸颊,顺着白皙柔顺的肌肤渐渐往上,温热的手指停在她的眼上时又刹那收回,最后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润,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成欢,你何苦如此,我向来爱护自己的人,你何苦这么想撇清飞走?”
他是爱自己下属的,但不能原谅背叛自己的人。
成欢手扶在旁边的墙上,心中难以相信,却又在想,这才是真正的他么?
撕破伪装后的他,滥以权势逼人,不折手段?
看着似乎被他吓到的女子,沈誉又靠近过来,成欢已经退无可退,沈誉只手轻拍着她的背,察觉到女子在他靠近的那刻身子有所颤栗,他边拍边道,“莫要怕我,莫要怕我。”
反复重复,可成欢却越觉得害怕。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
沈誉依旧怀抱着她,声音在她耳畔往复,“成欢,若你是平凡贵女,我只是一名普通世子,那该多好。”
“那该多么好。”念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喃喃自语。
成欢低着头,任他怀着自己,眼眸垂下时,目光又落在他的衣袖上。
蓝衫的袖口,倒像在湖亭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