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瑞雪兆丰年,王宫照旧例举办年宴,宴请文武百官。
此时送上成欢,对沈誉来说,是一箭双雕之举,这既是他送给楚曜容的贺礼,名正言顺,楚曜容不会不收。
也是他往楚曜容心间安上钉子的机会,等待时机成熟,拔钉去骨,连皮带肉,他沈誉方能破局血耻。
年宴早一周就已经陆续安排,昨日,沈誉收到鹰眼密信,王宫已在拔除爪牙。
他安排在王宫的鹰眼连年被除,此时的年宴,是再次布局的好时机。
所以,成欢是不得不送出去的。
对此,沈誉万分清楚,他更清楚的是,梁王府上,从来都不会养无用之人。
但这些,成欢都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和沈誉保持正常的往来。
她已经将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怕是沈誉今后也不会再碰她一下。
成欢不明白的是,她到底哪里不好,他教了她那么多,在这其中,就没有一样是他喜欢的会动心的吗?
他陪她赏了一路的雪,雪花密密麻麻白了一路,他只和她说了一句话。
“明日,好生打扮。”
沈誉不知道这句话对她有多大的打击,她何时见他,不是好好打扮的?她今夜的妆容又难道不够精致?
那夜,成欢回到自己的房里,未卸妆梳理,她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彻夜未眠。
成欢试着把镜子的女人当作是个陌生人,试着站在沈誉的角度去看。
柳叶细眉,红唇樱桃,成欢盯着镜子里的女人,细细打量。
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初见时她稚嫩寡淡,他不喜,如今按照他的要求,红唇艳妆,妩媚妖娆,他也不喜。
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府上除了她外,成欢没有见到其他女子,更难找出那么一位去让她做做比较。
蜡烛渐渐染尽,光线渐渐变暗,镜子里的人的样子也越来越看不清楚,半晌,成欢拿起面前锦盒里的画眉笔,凑近镜子借着点点灯光重新描画。
他说她适合纤纤细眉,打浓妆,可一个人若没有好好看过那个人的相貌,又怎么知道她适合什么眉型。
成欢沿着柳叶弯眉仔细描画,完毕,又拿起脂粉轻扑。
重新抿上红唇,再次梳妆完毕,成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下只觉得一句话,会不会太过了。
她今夜太过了,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还是她的妆容都太过了!
对,他说的对,太过了,逾越了!她不过就是一个风尘女子。
梳妆台上的物件一一被挥落,成欢手撑在桌角上,低着头,垂着眼,一滴清泪落下来。
屋内烛火熄灭,只余天上窗外明月,银光照的大地惨白,几缕月光和她一样逾越了窗前,照在屋内女子的身上。
在烛火熄灭的那一刻,成欢簌地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这人,怎么活得像个鬼一样。
……
清晨一早,成欢重新整理梳妆,依旧红唇,细眉,只是她在自己的眉心间添画了一个她常爱画的芙蓉花。
整张脸,只有这一朵花,还保持她原来的喜好。
整理完毕,成欢就跟着绿荷出府,上了一辆马车。
临上马车时,绿荷细细看着成欢面容,半晌才笑着说道,“姑娘今日配的这朵芙蓉,甚是美。”
成欢面无表情,她略微俯身以作表示,随后转身就准备踏上。
绿荷在她转身的那刻,笑着从身后捧出一叠衣件,“还请姑娘下马车前,换上这身。”
成欢身子定住,低头看一眼她手上的衣裳,又抬头看了一下她,没再多问其他,伸手拿过,随即上了马车。
衣裳微有些重,成欢在马车内打开,才发现这件衣裳有些似曾相似。
彩衣云纹,端庄华美,如今是冬日,面料却是薄蚕轻丝,这样子……
成欢摸着面前用来跳舞的一叠长纱,锦料金线,华贵无双。
另一边的马车内,沈誉正低着头把玩一件青扇,这是他曾送给成欢的,但却从未见过她拿出来用过。
案几上,还放着一顶锦盒,盒子开着,里面是一根珠钗。
和成欢的那根珠钗来自一个地方,沈誉瞥眼看过去,倒也是奇了,他查成欢的身世查到这钗子出自江南苏家坊便没了消息。
可这苏家坊是他沈家财产,时间久远,出自苏家坊后就再难查起。
窗外传来两声敲竹声,沈誉收回思绪,问窗外的人,“她可问了什么?”
绿荷低头回报,“姑娘拿了衣裳便上了马车,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沈誉喃喃自语,过后,兀地轻笑起来,“罢了,出发吧。”
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沈誉轻笑,不过就是因着昨夜之事,生他气罢了。
车窗帘子随马车动身而轻扬起,摇摆随后渐停渐稳,沈誉的神色也渐渐变得阴沉。
面容沉在阴影之处,眼神沉沉地盯着锦盒里的珠钗。
可她有什么资格生他的气?
连那个人,都从来不敢。
王宫年宴自巳时起,王公大臣齐聚午门,等王上宣示,随后依次入殿。
沈誉走在长长的队伍前面,入玄华宫,踏上高阶,随后领着文武百官跪于殿前。
百官高呼,“吾王千秋万岁。”
殿内万人之上的君王一挥袖,有宫人随即发布宴请百官进殿旨意。
宫人声音高亢,尖细明亮。
殿外百官跪谢,随后才正式入进殿赴宴。
他们感谢君王,感谢上苍,瑞雪丰年,以企盼大历来年富足安乐。
玄华殿上,金碧辉煌,金龙盘旋顶柱之上,高殿之处,玄玉龙椅威严大气,金丝青幔掩盖其前。
座前两旁羽扇轻挥,幔纱抖动着微微波浪,玉椅之上,楚曜容居坐其中。
他穿着黑玄大服,姿态惬意,手上早已端着酒杯,一手轻点着椅座扶手,一下一下点着,抬眼看向下来的百官。
他们跟着沈誉走进来,沈誉坐,他们也跟着坐。
楚曜容看着,唇角露出一个笑,“今日美味佳肴无需等,诸位爱卿可得吃好喝好。”
语气懒散,言语毫无礼法之教,与百官入殿的井然有序形成鲜明对比。
百官齐声道,“多谢王上。”
这么多人对他说感谢,楚曜容笑看着沈誉,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他没开口。
“王叔可也得吃好了。”楚曜容垂眼看着。
沈誉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随后他依旧彬彬,语气淡然,“臣遵旨。”
闻言,楚曜容也仰头饮下杯中酒,脸上的笑意已收回,将杯子随手放置桌前,随后看着台下的沈誉,悠悠说道,“起舞乐。”
往年年宴,低下大臣都不曾放过这个为他安排枕边人的机会,而这个局面,却是从沈誉开始。
楚曜容弱冠那年正式即位,那年,沈誉送来第一位美人。
之后,年年未有缺。
舞乐已起,楚曜容低声咳嗽,他捂着唇,眼睛看着台下舞女,和往年一样个个绝色,浓妆艳抹,连舞衣舞姿也无甚区别。
台下大臣觥筹交错,对面前的舞女也未多看,只听着弦乐饮酒赏乐。
这殿中没人不知道,这群舞女是要送君王入王宫的,所以多看便易多事,这场舞的唯一欣赏者,只有那位君王。
面前青幔纱遮的舞女姿态妩媚妖娆,楚曜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拿起酒杯饮上一口,强隐着眼底的不耐,沉着眸子看着台下那群沈誉精心安排的表演。
成欢就在其中。
她没想到,沈誉竟是让她来跳舞的,她的舞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跳的是最为平常的映乐舞。
舞至一半,成欢终于知道为何他都不曾提前告知。
这边莺歌燕舞,四周上下,竟然没有一人将眼神落在她们身上。
无人赏的舞,哪里又会有人看出有失误。
思绪有一瞬断掉,成欢慢下一拍,舞步跟至沈誉桌前。
他抬手举着酒杯,转头与他人对饮,也未看她一眼。
乐声送至高_潮,长纱向上扬起,成欢高仰着头,目光朝高处看去,忽然,她目光凛住。
她忘了,这殿中,还有高处的那一位。
青幔随风飘起的那刻,忽然对视,深沉的眸子盯着她,似看透所有,目光如炬,直要烧透人心。
成欢旋转回身,拉下长纱,向后弯腰旋转之时,她扬起下巴再度看过去。
那目光还在。
心中陡然一跳,此时成欢弯起腰身,走错了一步节奏,眼睁睁看着纱带甩向自己即将出丑前,高殿之上,一声清脆响亮的破碎响起,玉杯被重重摔至殿下,玉碎残飞。
“王上……”百官愣住,不懂为何高处的那人突然发怒。
成欢顿时停住,随着众人一起跪下。
沈誉抬头看过去,楚曜容高坐其上,眼底隐着怒火,目光死死盯着下面。
顺着他的目光,沈誉看到了成欢。
成欢跪在地上,收起了长纱,低着头。
沈誉轻轻笑着,好似早就猜到他的盛怒,沈誉走上前,站定在成欢旁边,抬眼看着台上那人,朗声笑道,“王上,美人成欢,这是臣献给您的年宴之礼。”
成欢?
楚曜容一直死盯着沈誉身旁的女子,闻声,他抬眼看向沈誉,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怒意,他挥开面前碍眼的幔纱,直起身,怒声道,“沈誉……你……”
看着他的反应,沈誉满意地笑笑,“臣偶得此女,不忍私占,今忍痛割爱,还望王上鉴明臣心。”
有大臣跟着应和,“此女之姿,真是惊为天人,王爷与王上虽无血亲,但王爷却如此懂得王上,真是吾王之幸。”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派胡言,楚曜容被气得肝疼。
而高台之下,成欢身躯低爬在地上,将头一寸寸往下低。
沈誉……
沈誉……
心里不断念着,内心不住地颤抖。
沈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