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春风楼里的西楼阁内,雾气升烟,缠缠绕绕地在屋内四处徘徊不散。
成欢坐在浴桶中,扬起修长白皙的手臂,任温水顺着凝脂玉肌徐徐而下,洗净身上浓郁的酒气味,只留淡淡的芙蓉幽香停在身上。
芍药拿起浴沐花皂,向凝脂般的肌肤平抹,肌肤仿若吹弹可破,芍药放轻平抹的力气。
眼前美人脖颈修长白皙,背部也不多有一丝赘肉,肌肤如玉,香滑如丝。
芍药忍不住感叹,“如你这副模样,还能好生从月儿阁出来,真不知是他们有眼不识,还是你天生运气就好。”
这话说的像是颇为她惋惜,成欢忍不住打趣,“姐姐是希望妹妹入东厢房?”
“去,我何时说了这话。”芍药轻推面前人儿的肩,成欢想转过身,但肩膀又被芍药按住。
芍药轻揉着面前人儿的肩膀处,接着聊到东厢房,“其实啊,那儿也不过就是吃喝用度比咱们这精致些,但在里面处事言行并不能随愿,更要命的是,存个私房银子都难。”说着,芍药兀地笑起来,“日日在里面,活活像个见不得光的鬼。”
闻言,成欢不再作声,她没去过东厢房,但在春风楼,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没察觉姑娘此时不讲话,芍药还在自语,“我以为那人会为我赎身,但还是错付了,成欢妹妹,若一个男人只愿送你进东厢房,那你绝不要想着他会有一日给你自由。”
既然进了东厢,那便好比金屋藏娇,藏的时候你是心头好,若你暴露出来,心头好也便成了碍眼的蚊子血。
晚上许你锦衣华食,为你要生要死,等天一亮,玉枕凉透,连个说别离的面都没给你。
芍药自嘲地笑了一声,“男人,不过都是那样的德性。成欢妹妹,哪天要是一个男人说要为你赎身,他若没给你一个正当名分你便不要拿真心去托付。”
成欢安静听着,等芍药没声,她才轻声嗯了一句。
两人一时无言,过了一会,趁芍药不注意,成欢捧起一手清水,往后泼打,水花顿时溅在芍药身上。
芍药惊呼一声往后退几步,脑中刚刚还在盘旋的愁绪瞬间忘在脑后,见姑娘玩闹于她,芍药也捧起水浪回击过去,很快,两人在屋里笑着玩闹起来。
两人正闹着,许是声音略大,屋外有人重重敲了几声门,两人才听见。
“嘘。”两人停下来,成欢朝外问道,“谁呀?”
“我,给你送了件新衣裳,明日记得好生打扮打扮,我就不进去了,给你放门口了啊。”妈妈亲自过来,声音没了原先的怒气,此时反而带着兴致。
成欢听了出来,对妈妈语气里的欣喜不是很理解,她只听话的应了一声。
成欢自入了春风楼这个寄人篱下之地,自然只能处处看人眼色,像她这般的,对妈妈所吩咐的默然接受者,其实并不在少数。
很快,屋里里面收拾完毕,成欢穿着洁净的单衣,套上闲适的素花外衫,走到门口,拉开门。此时门口正放着一衣案,正是妈妈留的。
成欢将衣案拿进来,芍药也走过去看看。
两人初看就是件料质上佳的五彩云纹花衣,但等芍药将其抖开,两人才有些吃惊。
五彩云纹只是作了边料领口,大片绣的是锦绣团云,且里面的面料也丝滑温润。除了这些,还有几片薄蚕裙衫作外衬,里面带有衣襟,配套的甚至还有富贵人家女子才穿戴的腰间碎花裙带。
这衣服华贵至极,就连把她卖入春风楼的从前主子家的小姐也是不曾有过的。
这显然不是烟花之地女子穿的衣裙,反倒像哪个世家小姐的穿戴。
成欢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给自己送来的衣裙,不像是妈妈的手笔。
一旁芍药没有想这么多,看着只有在那些宴会上才能看到的衣裙,她十分高兴,连忙唤在一边发着呆的成欢,“快来试试,这件衣裳特别适合你。”
等到第二日,成欢才知道那件衣服究竟是谁送来的了。
妈妈唤她过来,才告诉她有人愿意为她赎身。
这是成欢万万没想到的,但还未惊喜太久,妈妈又告诉她,那个将她赎了出来的人就在月儿阁等着她。
随后,成欢没来得及告诉芍药,就被人带到月儿阁上的阁间。
踏上木梯,踩着木屐,穿着华服,成欢头一次活生生像个世族小姐。
但她去的地儿还是月儿阁,等撩开里面的粉珠帘,珠子随风晃荡,发出清脆声响,成欢抬眼往里看,就看见昨日才见到的梁王正悠闲地坐在茶几上。
他穿着比昨日更为清风朗月的素纹蓝衫常服,头束白玉点翠玉冠,手上拿着一把素雅长扇,闭着双眼,轻敲桌面,像是在等什么人。
成欢心里漏了一拍,人一时怔住。
妈妈在后面轻推她,成欢才反应过来,她往前走,依着昨日他们喊他的称呼,俯身行礼,“王爷。”
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但发颤的原因在这时摸不着头绪。
成欢看着面前的男人,见他听见她的声音,很快睁开眼,那一眼看她,眼里万分亲切,甚至还带了点惊艳。
妈妈笑着道,“王爷,人给您带来了。”
沈誉笑着点头,继续看着成欢,两人正对着眼,但对视对成欢来说并不太习惯,她连忙将头垂下,然而眼前也跟着伸过来一把长扇。
那扇尖抬起面前的人儿,看了半会,男人忽的问道,“怎么半边脸上还有红印?”
成欢愣住,早晨梳妆之时,她已经尽量将那掌红印遮住,没想到还是看了出来。
妈妈也在旁愣住,这才想起昨日她似乎打了她,于是连忙陪笑,“许是磕碰着了,过几日便能好。”
沈誉抬眼看向老鸨,眉眼带着温和的笑,但语气却不如之前亲和,“她昨日已赎了身,那便已是我梁王府的人,不过一晚就磕着碰着?你们春风楼是不是该负责?”
语气淡淡,但一句梁王府的人就导致老鸨汗流浃背,她连声赔不是,并自觉地扇了自己一道巴掌。“是奴家对不住,奴家的错,望王爷原谅。”
沈誉充耳不闻,他抬起成欢的下颚,看着她的眼睛,嘴角轻勾,温声问她,“这声音相比你的那掌,可还行?”
好像这人在刻意为她出气,成欢垂眼躲避,不敢多言。
沈誉看着她,眼里渐渐淡漠起来,他淡声开口,“季武。”
身旁的季武得令,一巴掌朝老鸨打过去,半老徐娘的老鸨被打的人仰马翻,嘴里流着血,发簪散乱地爬在地上求饶。
“王爷饶命!饶命!小的知错了!”
旁边仿若没有声音在朝他求饶,沈誉直直看着成欢,不容错过成欢的每一个反应。
他想看看,这个女子会不会有所不一样。
从前他赎出来的每一个女子,见他这样,不是害怕就是迎合献媚,没有一个是长了脑子的。
成欢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有些狼狈的妈妈,心里若有所思。
楼里最大的管事,一直对她们说一不二的人,不过一句话的吩咐,半盏茶的功夫,就在向人跪地求饶,成欢微微紧捏住帕子,依旧低着头。
权势,有了权势,春风楼一个妈妈算什么?
沈誉也算为自己出了气,他买过不少姑娘,但能从他手里讹走八百两白银的,就这个不长眼的老鸨。
沈誉微抬手,季武会意,朝地上的老鸨踢一脚,“滚了。”闻言,老鸨连忙往外爬着离开。
等屋里空了,只余沈誉和成欢两人时,沈誉翻转手中青扇,将旁边垂头俯身的成欢一把拉到自己腿上,和昨夜一样的姿态,沈誉微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怕我?”
成欢手里绞着手帕,依旧垂着头不语。
她怕,但又渴望他带她离开这个她并不怎么习惯的地方。
美人低首,芙蓉花香掠过鼻尖,沈誉极有耐心地等她开口。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成欢抬眼迎了上去,开口道,“成欢多谢王爷。”
女子声音细软,但并不绵绸,不似他从前听到过的情绵之音。见她不喜不惧,沈誉轻笑,将她推开,站起身。
成欢也随之离开他的怀里,走到一边。
随后沈誉站在她面前,再次打量她,眼神温和地看着,唇角微勾,“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身衣裳确实衬你。”说完,将自己手中的长扇递到成欢面前,继续道,“此物就当你我的见面礼。”
他都赎了她,成欢没有理由拒绝,人俯身低首,接过扇子,“多谢王爷。”
青扇面精致,双面皆有簇簇芙蓉花,开得正艳,却又毫不张扬。
沈誉在旁俯视面前的女子,眼神落在她头上的那根有略微缺口的金玉桃钗上,开口道,“自会有你要谢的时候,现在跟我走。”
“去哪?”成欢抬头下意识问道。
沈誉转身踏出的步子顿住,回头看她,笑着开口,“自然是梁王府。”
梁王府,本朝唯一尚存的异姓王府,也是唯一一直落户大都的王府。
梁王府离春风楼十条街,那块地方,向来除了高官贵族,平常百姓都难以瞧见。
成欢听过,先梁王生有三子,仅活一子,其子弱冠即位,如今六载,还未曾听过王府有过女子。
但梁王并非不近女色,成欢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一身素纹蓝衫,翩翩浊世,温文尔雅,矜贵不凡。
走来月儿阁的路上,她以为赎她的人只会将她当作外室,金屋藏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