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冰封往事

    【“姐姐，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又要我们跟着他们离开？”】

    【“没事，爸爸妈妈还有……他们都会保护我们的。”】

    没人会喜欢被一群曾经宫殿都进不来一步的平民士兵胁迫，但昔日的荣华已然暗淡，即便是最受宠溺的小公主，也要跟着姐姐父母们一同最快速度换好衣服，收拾需要带上的物品。看起来与之前几次转移一样。

    但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另一批荷枪实弹的士兵打破了已经很糟糕的气氛。连负责要求沙皇一家转移的军官都有些诧异，但他最先明白了什么，默不作声地第一个扭头离开，他的任务提前结束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比被粗鲁胁迫更糟糕的是面对一众面无表情的持枪士兵，新进来的士兵每一个都用枪口对着无军装异类。

    【“不管局势怎么变化，我都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就是你们的长官也不会如此无礼地拿枪对准我和我的家人们！放下！”】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们要跟我们一样试着适应。另外，没有‘皇帝’了。”】说话的年轻军官以反常的冷静无视了尼古拉二世的怒斥。

    枪声比皇帝的愤怒更为有力，一下子就打住了皇帝后续发火的可能。

    就像是约定的信号，端枪的士兵无视屋内先前士兵诧异的表情，开始执行他们的任务——扣下扳机。

    【“爸爸！”】唯一还未成年的小公主怀抱布偶，挣脱吓愣的姐姐手腕，向前下意识踏了一步。

    天真并非无敌的护盾，没有过去的皇室卫队，没有往日的王权守护，皇帝、皇后、皇子，皇女……乃至佣人、宠物狗人人平等。平等而急促的子弹让暗淡的王冠们全体俯罪。

    唯一在枪弹射击后还能动弹的一名女佣拿起就近的枕头试图抵抗，被人用刺刀很容易地赐予了平等。枕头里掉出了不少藏在其中的金饰品，与地上的照片、鹅绒、丝缎一同被鲜血染红。

    7月17日，从此这片土地上没有了皇帝。

    但某些事情并不是趁着夜色带着报复性质处理就能了断，即使晚来一天事情都可能两说。毕竟秘密行刑的小队只携带了可以杀死普通人的枪械，而未考虑神秘学层面的事项。

    尸体集中起来被报复性质地用硫酸与汽油毁坏，残骸洒在荒无人烟的森林中，任凭自然演化。原本行刑队伍没打算让任何一具沙皇家族的成员尸体得到埋葬，但有人嗅到了不详的味道，第一时间派人进行了补救。有一部分尸体残骸得到掩埋，沙皇显然享受了最后的优待，他的尸骨被明确埋进了土坑。但有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按命令办事的士兵做的很仓促，遗漏了两个最小的孩子残骸。

    7月18日。可怖的妖精迈着沉重地步伐循着气味进入了森林，它嗅到了人类的仇恨残留，森林中本不可能存在的硫酸和汽油烧毁气味进一步刺激了这名本土妖精。

    它依照与沙皇家系的血脉契约来执行了，可先前已经确认了位置，约定好时间的契约对象却不在屋子里了。循着人类制造的异常臭味，妖精走进了森林深处，在树叶些许遮掩的阴影下它寻找到了契约对象——的骸骨。

    妖精发出了愤怒的尖啸，连带着周围的树木也感受到了愤怒，共鸣起了不甘与愤恨的旋律。虫蝇直觉散去，妖精解开自己的隐蔽魔术，迈着沉重的步伐，让自己树干般粗大的身体向着发出臭味的遗骸靠近。

    【“她死了……不，不应该如此。”】妖精的身体在愤怒中变得模糊起来，它已然失控，未曾设想的现实结果远超出了它的承受范畴，它先前见过面的那位天真善良的小公主变成了地上一堆分不清部位的焦臭骸骨。

    无法接受，不愿承认，妖精走到了骸骨前，它的身体失去色彩，与骸骨上一样焦黑。堕落中妖精变得更加骇人，先前有形的丑陋皮囊变作了黑雾笼罩的模糊物质。

    它抬起自己的眼睑，从眼睑下伸出多根触须拾起了几块相对较大的骸骨。堕落失控的妖精试图拼接，可它也清楚这种行为没有意义。人类死了是不可能复活的，它所掌握的魔术中也没有与之相关的类型。

    无力感进一步折磨着妖精，它无措地放下了捡起的骸骨，用眼睑铲动泥土，掩埋起来。它知道人类不喜欢自己死后尸骨暴露荒野。

    “阿纳斯塔西娅……你为何会遭遇如此不幸，不该……”哀嚎之余，妖精留意到了周围留下的人类鞋印。它粗略远望了一圈周围，寻觅到了更多的残留痕迹，这其中包括了那些人的气味。

    它的愤怒有了宣泄的出口，已经堕落失控的它感觉找到了补救的方向。嗅了嗅空气中残余的他人气味，离开的方向于鞋印一致。他们并未做掩盖行迹的防备。

    “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成倍的，百倍的代价！阿纳斯塔西娅，我的主人，请您稍等……没错，他们还未走远。很快，我的主人，他们会接受报应！”

    对着四散的骸骨，妖精强行继续了契约签订，显然这种行为也没有意义，契约毫无疑问地因为没有另一对象响应无效。

    但妖精认为契约算是定下了，约定也已经立下，是时候为自己的主人做第一事情了。从祭奠主人开始，或许也是个结束。

    冰雪当晚离奇地降临了一处驻扎营地，简陋的木板房屋被寒风刮上天空，里面则是一座座姿态各异的“冰雕”，他们到死都不知道为何气温骤降，甚至身体被冻结前还未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存在。

    “不对，这不对！这些人就是全部吗？一群贱民杀害了我的主人？这……不对，一定是有某个嫉妒主人优秀血脉天赋的贵族让他们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一定如此，对了，一定是这样！”

    妖精撑着自己的厚重眼睑，在雪地上大声呼喊着嘈杂的呼声，当它停止下来，自己也觉得可笑。

    为了验证，它吞吃了一名士兵的身体，从中了解了大致经过。没有贵族阴谋，仅仅是他们的上级，另一批曾是农民和工人的军人以表决形式通过了枪决沙皇一家的决定。

    贱民的表决可以决定皇帝的生死？多么离奇，可确实发生了，还发生在了它要原本要缔结契约的小公主一家身上。

    现实的结果再一次让妖精失控，它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贱民有意识有组织地杀害一国皇帝及多名皇室成员？他们凭什么？就凭可以发射金属弹丸的“法杖”？所以还是欺负血统高贵的一方没掌握足够应对他们的魔术。

    如同失去方向的恶灵寻找着诅咒对象，妖精一再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寻找补给的办法，寻找谁该为此负责。

    无数次悲痛的哀嚎中，它想明白了。它晚来了一步，因此没能保护自己预定要缔结契约的主人，阿纳斯塔西娅。它有罪，是因为它导致了贱民有机会杀害还未成长的小公主。

    这种结论使得妖精绝望，可以它的认知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如此离奇的惨剧。杀死一众士兵并未让它感到平静。

    妖精托着自己沉重的眼睑移动，绝望之中它再次发出尖啸，让冰雪进一步覆盖这片地方，它已然失去了继续活动的念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拯救自己的主人。诞生于自然，归于自然，而后将有另一只全新的自己降生在这片土地，但……罗曼诺夫家族已经没有了后继者，连忘却一切重生也没有了意义。

    “不，我还不能消失离去，复仇还远远不够。我的主人啊，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片土地上还有那么多的贱民，他们都有罪，都该死！没有这些人对你开枪，其他人也会这样做。哦，他们都该为您陪葬，都要付出代价！”

    冰雪遮蔽了周遭物体，直至全身漆黑的巨大妖精重新站起，它望向埋葬沙俄皇女阿纳斯塔西娅尸骸的方向，以它明亮的双眼寻觅着幻想中的光。

    它看到了，迎着风雪走来的小公主，它的主人，沙俄皇女阿纳斯塔西娅。不过走来的贵族少女表情不会变化，眼睛不带有活物的光彩，甚至连呼吸都不具有，就像一只大号的洋娃娃，只是一件仿造出来的物品。

    妖精显然不满足于此，它靠近自己制造出来的幻想，伸出眼睑下的触手轻柔抚摸着，安慰着，呼唤着……制造没有灵魂的空壳已经是它的极限了。但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妖精与风雪一同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地凝结的冰晶。唯有贵族少女端庄地站在原地，她伸手抱住了落向自己怀里的怪异布偶。她的眼中顿时恢复了活人应有的光亮，模仿人类节奏的呼吸出现，少女活动了一下手肘和腿部，适应着人类身体该有的动作举止。

    “维。感谢你帮助我为父母家人报仇。我们走吧，去其他地方，将寒冷带给有罪的贱民们！”少女微微张嘴，发出声音，声调从近似非人的哀嚎变得与妖精所知的少女声音一致，这也很容易办到。

    至此假名“阿纳斯塔西娅”的少女复活了，各地也流传起了沙皇一家的小皇女劫后逃生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