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番外之童欢
我叫童欢。
我的老家是在一个小山村。
我曾说过，我一生中拥有纯粹快乐的时期就两个，其中一个便是在老家时的日子。
但那仅限于懵懂无知的前几年。
那时候，我一个小女娃，上山下田爬树打架，样样都干。
心情不好了，就去田里山野里跑几圈，或者就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什么烦恼都没了。
我记得老家春天的风是带着寒气的，有时候会将我的小脸蛋吹得红红的，有些痛，所以我那时候就不爱洗脸，然后一个小女娃就成了泥娃娃。
我记得老家夏天的晚上，天上有星星月亮，田里有蛙鸣，白天却是燥热的，山泉水却很凉快。
我记得老家一到秋天就会变得忙碌，会有好多好多的玉米需要处理，爸妈经常出一身汗，这时候我也会加入到这队伍里，我记得玉米里有一种软软的白虫，可以拿去喂鸡。
我记得冬天的老家是会下雪的，即便那是在南方，下雪的话我们一堆小孩会拿着长板凳在雪面上滑。
春夏秋冬，提起来我还能想起很多事情，但可能不太记得具体是哪个季节哪个时分了。
那是一段自由、纯粹的日子。
最初，我是没有家里穷这个概念的，也没有太多对钱这个概念。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能吃上饭，即便不怎么好吃，能穿上衣服，即便那是别人的旧衣服，日子其实也能过得去。
但我从爸妈无数次的争吵中隐约察觉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家没钱。
因为没钱，所以我爸妈才会吵架。
因为没钱，所以养孩子是负担。
因为没钱，所以我们家特别焦虑、紧张。
所以，在我爸再次从外地打工回来，向我妈提议出去一起工作挣钱时，我松了口。
既然钱更重要，那就去挣钱吧。
我松了口，然后得到了一句“懂事听话”的夸奖。
跟在奶奶身边的，不只是我，还有大伯家的两个堂姐和一个堂弟。那时我没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同，直到一年后他们被爸妈接走，在山下的镇上安了家。
留在奶奶身边的变成了我一个人。
我有时候会望着山下，想我的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说过年回来，那过年是什么时候呢？
是今天，还是明天，还是后天呢？
奶奶带着我，倒是也没亏待我，只是她年纪大了，总有些精力不足，无法顾及我很多需求。
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下体会流出血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叫做月经。
我告诉了我妈。
我妈让我放学回家时，在山下的小超市买一种叫做卫生巾的东西。
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有些羞愧。
我没买。
于是在下次流出血来时，我只能慌张地垫了很多纸巾。但那没什么用，我的裤子都湿透了，甚至我隐约觉得那都透到凳子上了，下了课，我也不敢离开座位，我生怕别人发现。
最后放了学，我回了家，被奶奶发现了我裤子上的污渍，她把我骂了一顿。
即便奶奶后来还是给我找了办法解决，但我仍然觉得羞愧，只能期待每个月的那几天可以晚一些来，再晚一些来。
最好就不要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奶奶就生病了。
爸妈、伯伯伯妈、姑姑姑爷等等，全都回来了。
家里一下变得热闹。
除了热闹以外，还有争吵。
生病的奶奶好像没有尊严似的，这些争吵就发生在她眼皮底下，她无力阻止子女们的争吵，更无力抵挡自己生命力的消逝。
我从那些争吵的话里无数次听到了“钱”这个字眼。
我再次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早点挣钱。
但，我的奶奶，好像等不到那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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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到了庆乐市，住进了爸妈新买的房子里。
之前暑假我也来过庆乐市，但那时不是在现在住的这里，对于我而言，这算是来到了陌生的城市。
陌生到只是出门买个菜就能迷路。
在陌生的城市里，我的恐慌被无限次地放大，我开始疯狂地回想和试探来时的路。
然后我见到了一个女生和一个男人。
女生很酷，很漂亮，也很凶。
我看着她张牙舞爪地同男人打架，我本能地想要退缩，女生却一反常态很温柔地把我带回了家。
后来，那个女生成了我的同桌，她的名字是李思思。
思思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女生，她很张扬。
从小到大，几乎所有人教导我时都会说上一句，“要听话”，“要懂事”。
思思是第一个告诉我，我不需要听话，不需要懂事，也不需要乖巧的人。当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时，只觉得十分的惊世骇俗。
这话太过离奇了，和我接受的以往教育都不一样，我知道的是乖巧的孩子是会得到夸奖的，不乖的孩子是会被讨厌的。
但我知道，我不必反驳思思，不只是因为我不太擅长反驳，也是因为思思是我的好朋友。
上了初中以后，我还知道了家庭贫富差距。
我家的穷，通过和同学们的对比，我有了深刻的体验。
有的同学，家里会有汽车来接送，隔三岔五就有新衣服穿，老师推荐的杂志可以订阅所有期刊，会商量假期去哪旅游……
因为这明显的差距，我会幻想和期待有一个神明来拯救我，我期待我变成小说里的主角，即便我如此普通。
不过，神明没有出现，我的现状也没有改变。
但那时，好像也没太大关系。
因为在学校里是穿校服，我不必为了没新衣服穿而感到有什么不同。老师们也都说，我们要以学习为重，而我的学习恰好还不错。
更重要的是，那时我的身边还有好朋友李思思。
她是个很好的女生。
像个姐姐一样挡在我面前，她超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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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上了高中。
我的同桌不再是李思思，甚至不是张思思、王思思、郑思思。
而那三年的生活，也就那样吧。
只是我偶尔会想起，曾经在老家坐在板凳上看着山下的场景。
会想，是不是也要过年，我才会再见到李思思？
在很难过的时候，我也会想，那个会拯救我的神明在哪里呢？
一日复一日，我越发地觉得生活中实在没必要存在不实际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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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学，我认识到了更多更优秀的人。
我的室友，她们都很优秀。
林安冉家境优渥，眼界开阔，为人大气。
苏晓晓非常的有韧性，也很努力。
简万很洒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义无反顾，不开心的事情都会直接讲出来，一点不内耗。
温悦总是元气满满的，经常和家里打电话，看得出和家里关系特别好。
张曼曼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在意社交，非常自律，经常打游戏，却只打到熄灯的时间点，接着就洗漱睡觉。
而我，我有什么优点呢？
曾经还算拿得出手的学习成绩，变得一无是处。
那时的我想不出来，之前被我隐藏着的自卑好像都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自卑的。
因为无知的自卑，我变得拧巴。
那时沈一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他家有车，但车最近坏了，我就会觉得有些酸涩；林安冉随口吐槽一句某某新款手机太难用，我就会觉得那是在炫耀；苏晓晓只是感慨一句绩点只甩了第二名多少，我却觉得那是在无病呻吟……
但我的教养又告诉我人是没必要自卑的，也不应该嫉妒别人，更不应该憎恨别人。
我记得有一次，我再次夸赞林安冉，“安冉，你也太厉害了，好漂亮，不像我，啥也不会，什么也不行。”
林安冉似乎是很平常地说了句，“欢欢，你夸我就夸我，不要贬低自己哦，我们欢欢也很好的。”
那句话瞬间让我明白，原来我一直是不自信的。
大二的暑假，我妈突然病了住进了医院。
我忽然觉得其实平凡和普通的人生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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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工作以后，我听很多朋友说起过，想回到上学的时候，觉得那时候很幸福。
但我，一次都没想过。
我只觉得工作挣钱了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可以买一些没什么大用，但只是想买的东西，我可以随便吃我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在有空的时候出去玩，可以娱乐，可以享受，可以不用再苦巴巴地手心朝上。
长大，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我曾经的拧巴，也因为自己的强大烟消云散，我不再在意出门是否一定要化妆，不再在意九块九的东西是否丢面子，不再觉得金钱的差距会让我自卑。
由内而外的，我在强大起来。
但我没想到，成长是伴随着阵痛的。
我花了一两年的时间去反复验证我的爸妈是否是爱我的。
或许他们并不爱我。
所以当初才会只把康康带在身边，而把我留在老家；所以才会无数次否定我的选择，说我吃不了苦，说我太娇气，说别人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早知道当初就让我干嘛干嘛了……
或许他们是爱我的。
因为后来我才想起，原来把康康带走是十岁的我自己出的主意。因为他们担心小时候留在老家的我，专门隔三岔五给我的班主任打电话。因为我需要零花钱时，总是比给康康要大方。因为只要我说起想吃什么，没过多久，家里确实就会备上。小时候，别人家的小孩有旱冰鞋，我的爸妈从特别远的城里背回了两双沉重的旱冰鞋带给我和妹妹……
无数次反复的验证，我才开始明白，原来父母真的不是万能的。
原来父母也不过是普通人，是一对平凡的东亚父母。
原来我的爸妈对我的爱并不纯粹。
他们既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这才更让我纠结。
如果他们很好，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对他们好。
如果他们很坏，我可以下定决心割舍。
但他们偏偏不是那么好，也不是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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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我已经长大。
通过读书，我走出了小山村，我见到了山外的世界。
长大后的我可以自己决定是回到山里，还是继续在山外流浪。
是爱，还是放下，我也能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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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如果再也见不到你，那祝你早安，午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