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柯乔与海瑞
六月二十七日，大阅前一天。
福建南安县的一处港口处，十来艘福船静静停泊在海面之上，其中还有两艘大上一圈的一号福船。
而在岸边，则是一片热闹场景。
南平县的知县，领着整个县衙里入流的官吏，赶往港口去迎接南下的柯乔。
整个港口，锣鼓齐天，更有数队皂役披红戴绿，两侧一律搭起茅草棚子，延请了县里面的有名的戏班子在那唧唧丫丫地唱着。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途径此地，进行粮食补给的柯乔。
此刻，作为主角的柯乔，还站在船舷一侧，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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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他对于这种奢靡的排场，感到厌恶。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另一件事。
他发现了月港被堵了！！
这座被太子钦定的港口，居然被土石和破船给堵塞住了，就连小船也不能深入。
若不是自己带着这上千兵将，强行冲关，冲破拦截的小船，自己还不一定能看到港内的场景！！
这现象，以及背后的深意，让柯乔都有些胆寒。
之前他前往广东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端倪，但是实在没敢往这方面想，结果…
柯乔想到这，脸色变得凝重了几分，虽说自己已经将这些消息汇总上交到了太子那边，但是需要时间啊。
造成堵塞的那些个背后势力，估计还会有新的动作。
唉，自己这算是打草惊蛇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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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去探探这月港被堵的背后势力，但是很快，这一想法就熄灭了。
自己是钦差不假，但却是钦差办理满剌加一应事务，除此之外，再无差事官职在身了。
就连原本的浙江巡海道副使，也已经被太子移交给了郑若曾，郑先生了，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去管这月港的事。
之前强行冲关月港，还可以用船队需要停泊来圆上。
唉，这为什么，我大明的官场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中国的衣冠之盗会变得这么多了。
内忧外患啊，柯乔想到这，内心沉重了几分，再见到这岸上热闹的场景，更加是添上了几分厌恶。
不过，柯乔毕竟是久经官场，这场面上的东西，他还是会去维持的，就是这脸色，别指望他能好到哪里去了。
柯乔将身上的戎装换作了公服，随后便带着一帮子士卒下了船，来到了那南平县的迎接队伍前。
“下官，南平县知县，胡革…率全县官吏见过上官。”
等到柯乔一靠近，那南平县的知县，直接带头跪下，而后那些个官员大部分人也乌泱泱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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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一人，没有下跪。
那人只是微微弯腰，在这一群下跪之人当中，显得格外显眼。
自然而然的，这人被柯乔所注意到了。
当即他的嘴角便是一勾，眼中闪过好奇之色，隔着人群便高声询问道，“你是何人，身担何职啊。”
其他跪着的官员，听到柯乔的话之后，也纷纷抬头，看到了那站立在人群当中的那人。
“禀上官，卑职海瑞，忝为南平县教谕，八品官职在身。”
那站立之人，正是海瑞，只见其只是一个拱手，而后不卑不亢地回道。
“噢，海瑞！！”
柯乔眼中光芒一闪，这个名字，他熟悉啊，这人听说跟太子也硬怼过，不过具体的细节，他并不清楚。
只不过他还没有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海瑞！！！”
只见那南平县的知县，挺直了身板，扭头对着海瑞便是一声呵斥，“你一个小小的八品学官，芝麻绿豆大的官，见了上官居然不跪！！！”
那知县内心很是愤怒，没有其他原因，只因这海瑞不识趣罢了。
你清高，你高贵，但是你别挡着我升官发财啊。
你以前管管县学也就算了，搞那些有的没的改革也就算了。
但是你这次不跪，那要是给上官留下不好印象了，那倒霉的是我呀，不是你海瑞。
与此同时，那些个海瑞的同僚们一个个内心也是很愤怒。
我们都跪了，就你不跪？？
想说明什么？？
说明你清高吗，说明我们都是软脚虾？？
这自然内心是有着不小的怨气的。
这些东西，海瑞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哪怕他知道了，他也不会管，他只在于自己做得对不对。
只见他冷笑一声，对着自己的上级，南平县的知县嘲笑道，“县尊也知道卑职是学官啊。”
“那就应该知道，学官可不跪上官！！”
海瑞的声音猛然提高，“这大明律写得明明白白的，无需行跪拜礼，那么请问，卑职是听你县尊的话，还是听大明律的话。”
这番话一出口，顿时让知县哑口无言，没办法都搬出大明律，这话他没法接啊。
只能扭头，对着柯乔谢罪道，“柯钦差啊，这海瑞，就是个硬铜盆，向来跟本县的同僚相处不好，也不关本县的事，还望见谅，见谅啊。”
“硬铜盆？？”
出乎那知县的意料，柯乔好像没有怪罪的意思，反倒是饶有兴致地询问起了海瑞的外号。
“回上官，那海瑞，自从到我县赴任以来，便一直挂着一个小铜盘。我县的官员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身上挂个铜盆干什么，只觉得此人…”
“一直挂着？？”
柯乔先是重复了一遍那知县说的几个字，而后猛地看向海瑞，见到其腰间确实系着一个黄橙橙的小盆，当即好奇地问向海瑞，“海学谕，你一直挂着这铜盆？”
那日在神枢营大营中发生的事，柯乔是不知晓的，甚至就连南京城内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回上官，是的。”
海瑞先是没有半丝犹豫地回道，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说道，“卑职挂着这铜盆，便是时刻告诫自己…心洗则清！！”
“哈哈哈哈——好。”
柯乔的心情瞬间好转，放声大笑道，“好一个心洗则清啊，我看你海瑞啊。”
柯乔说到这，先是看了看独自一人站立着的海瑞，而后又看向还跪着的众人，顿时感觉他像是个山字形的笔架。
想到这，柯乔的笑容更胜，“我倒觉得啊，你海瑞，应该叫海笔架，顶天立地，是个长者啊。”
本来这件事情，到这里，就已经皆大欢喜了，很明显，柯乔已经退了一步，那些在场的官吏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是，令众人没有想到的事，海瑞并不领情，又或者说他本就打算将一军。
“上官！！卑职有一事不明。”
海瑞不卑不亢的声音再次响起。
柯乔对于海瑞此人的兴趣更浓了，当即笑着开口道，“说吧，哦，对了，诸位啊，都起来吧，起来吧。”
柯乔说到后半截，像是才突然注意到其他官员已经跪了很久，于是连连挥手，让众人起来。
“上官，卑职可是接到您所印发下来的溜子。”
海瑞直直看向柯乔，那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卑职对于这内容可是清楚得很。”
说罢，也不等柯乔的反应，便当即背了出来。
“卑职于三日前，接到上官用钦差关防所发出的公文，也就是那道奉旨前往满剌加督查侵夺事件传牌稿。”
“照得本部奉旨前往满剌加查办，需在南平县补给船队，除此之外，并无前后站之人，若有借名挂影之辈，立刻拿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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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需补给，仅敷食用即可，计总数所需，为官兵五百人，黑番五百人，通事六人，并桨手船工五百人。”
“另，迎接本官时，也不可备办酒席，以节靡费。此非客气，切勿故违。”
“言出法随，各宜遵循毋违。切记。”
“须至传牌者，仰沿途经过各州县驿站官吏准此。”
海瑞的这番话说完，众人反应不一。
柯乔笑了，听到这话的他笑了，很显然柯乔听懂了海瑞的话，这是在指责他说一套，做一套。
而那些官员们，一个个脸色大变，这是在明着骂自己等人啊，骂自己搞迎来送往这一套啊。
“你放心。”
柯乔止住了笑意，而后一脸严肃的说道，“本官说到做到，今日不参酒席，不入城，这船队补给一完成，本官即可就走！！”
“好！！”
海瑞的底气也是很足，得到这个保证之后，对于柯乔也有些另眼相待了，脸色也变得好了一些。
“那是卑职唐突了！！”
海瑞虽说执拗，但是现在的他，经过一盆水洗礼之后，已经变成了有原则的执拗，对于同样的好官，他还是愿意给好脸色的。
“无妨，无妨。”
柯乔很是满意这官场之上，还有这海瑞这般耿直之辈的存在，当即开口，“你愿不愿意，跟随…噢，不，你已是南平县的学谕了，这样吧，我专门写一份信向太子殿下推荐你吧。”
只是不曾想，海瑞听到这话之后，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僵，而后露出些许苦笑，拱了拱手道，“谢过上官好意了，这太子…卑职有愧啊。”
“呃？？”
柯乔先是一愣，而后回过神来的他，点了点头，看向海瑞的眼神中有些复杂，有惋惜，有不解，也有关切，最后所有的表情汇成一句话，“无妨，本官还是会推荐你的，日后，若是有难处，也只管找本官吧，本官尽力帮衬着你。”
这话说得已经很露骨了，这柯乔是给海瑞站队了，也就是在明晃晃地护着海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