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大捷后的余波(上)
高忠已然离去,他今天就要出发前往蜀地,而朱载壡则是站在马车的帘子外,望着高忠远离的背影,内心思绪翻转。
高忠这一趟蜀王府之游下来,想来必然会让远在京城的嘉靖收获颇丰,甚至还会动起“削藩”的念头,看来自己到时候还需要要插上一脚,帮着父皇进一步去掉这大明的害虫了。
就在朱载壡已经在想着动一动宗藩这条红线的时候,海战大捷的消息开始迅速蔓延开去,被各方势力所接收。
其中收到消息最早的,自然是身处福建的海商们。
这些闽地的海商们,以刘首商和其余五家总商为首,抱团在一块,这对外获取情报的能力自然是极强的。
更不要说这次海战就发生在自己家门口附近。
在六月十二日下午,消息灵通的海商们便已经通过各自的途径得知了这一消息。
漳州城外,有一处绝美的风景之地。
绕城的护城河,在此处汇合形成了一片难得一见的碧水清池。
而在这清池边上,棵棵柳树,随风摇曳,带走夏日的暑气。
水边一大块土地被白墙所围了起来,这白墙并不齐整,而是随着地势有所起伏,更是弯弯曲曲,随形就势,在曲折变化中有着特殊的美感。
并且墙面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着用砖瓦叠砌的漏窗。
围墙之中,还有水池。
池边围着红漆栏杆,汩汩流水倒也悦耳,水池之中则是立着两块姿态奇古的太湖石,这独柱成峰,颇有几分韵味。
而在水池边上则是坐落着一座由回廊连接的田字形小院落。
这小院落坐落于此,倒也显得幽静非凡。
此处正是福建海商之首,刘首商的别院——深柳堂。
此刻在院落内的一间偏房内,刘首商正坐在一张黑漆描金的罗汉榻上,侧着身子看向那摆在榻上的矮几,不,确切来说是看向那矮几上的物件。
安放在矮几上的是一件紫檀嵌珐琅玻璃插屏,但是这插屏是中空的,里面正养着一条小红鱼。
那刘首商正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插屏中的鱼,甚至还不时拿着鱼食,嘴唇翕动着,往下投喂着。
而在房间内,则是坐着七八个人,一个个虽说面色不渝,但是还都是按下性子在等着刘首商。
这些人大多是些老面孔,包括五位闽地商会的总商,以及福建按察司佥事林希元,当然还有新面孔,就比如坐在左下边首座的一个中年人,正是新任的协办都察院事的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张经!!
当然他还兼着户部右侍郎,专负福建月港开关事宜,但是这位明面上负责开关的具体操作人,此刻却坐在刘首商的别院里。
而且还是以朝廷大员的身份,老老实实坐在刘首商安排的次座上,而刘总商作为一介商人,却是理所应当地坐在主座上。
这要是被一直极力抵制商人的太祖皇帝看到,恐怕是要诛了全族,但是放在当下,尤其是南方倒也不稀奇,官商士绅一体,这已经被这些个大明官员们玩烂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座下的那几人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最终还是性子急的鲍总商开口了,他一屁股离开椅子,估计想弄出些声响来,而后轻喊了一句“首商!!”
“呃??”
刘首商转过头来,那长须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您老,倒是给句话啊。”
鲍总商的语气有些低落下去,“这咱们都在您这院子里待了好半天了,您老那是养气工夫修到家了,跟个活菩萨一样,但是我们呢——”
鲍总商说到这,环视了一圈,“我们一个个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是来回的跳啊…”
说完之后,又再次补了一句,“都怪那该死的朱纨,这…这怎么就能让他赢了呢??不是有那些个洋人吗?那些个佛郎机人不是一个个趾高气昂的,说是把握很大吗??对了,不是还有那两广总督…”
“鲍总商!!”
就在鲍总商说的正尽兴的时候,一道声音直接打断了他,正是坐在前头的张经,他捋了捋胡子,“后面的话,就不要说了…”
鲍总商抬眼看了眼张经,脸色有些悻然,但是最后还是坐回了位子上。
经过鲍总商这么一弄,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浮躁起来,这刘首商这时候必须要开口了。
他先是看了眼张经,对着他友善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清清嗓子到,“这次海战,他朱纨赢了,我们是输了,但是我们倒没有伤筋动骨,损伤大的是那些粤商,以及其背后的严系一派。”
“咱们六家抱团,并没有在那次大战中伤筋动骨,但是…这战所造成的海路阻碍以及人员的伤亡等问题还是在困扰着我们,除了这点,还有一把剑悬在咱们的头上,”
刘总商讲到这,伸手朝着天上指了指,“就是太子在南京站稳了跟脚,不日就要南下。”
“老夫,一直以来还是那句话,月港绝对不能被开,一旦被试点成功了,让那京城的朱家尝到了甜头,那我们怎么办??”
“幸好,这月港在我们大家的努力下,已经堵塞了大半,到时候,太子南下只会见到一座死港。”
坐在座位上的张经听到这话之后,脸露沉重之色,因为这月港开不了,到时候太子第一个要找麻烦的人,便是自己,也不知道徐阁老能不能挡得住。
至于徐阶会不会出手,张经并不担心,因为他也是江南出身的,都是浙闽一系的,屁股决定立场,他必然是要保着自己的。
如果说刘首商之前的那番话只是让自己有些担忧,那么接下来的话,就让张经如坐针毡了。
刘首商此刻缓缓起身,开始在堂内颤颤巍巍地踱步,但是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所以老夫决定答应那严东楼。”
所有人,包括那些个总商都是吃了一惊,他们自然知道严东楼,也就是那个严阁老的儿子,他在之前便发来的密信,说是让我们行绝户之计。
而这绝户之计,不是说绝那一户人家的生计,而是要把整个福建的普通百姓,全部扯进去,饥荒,人为的制造一场大饥荒。
这样的法子,让那些总商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确实是奸商不错,也会像是弄死小猫小狗一样弄死几个百姓,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事,但是这一下子饿死几十万人,甚至更多人的事,要让自己来做,还是有点发憷。
“不行!”
张经猛然间站了起来,朝着刘总商厉声喝道,“那样做,不就等同于是要整个福建的命啊!!”
开玩笑,自己现在还在朝廷里当官,若是福建出现大饥荒了,那朝廷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我张经!!
而刘总商也不恼,只是笑着继续说着,但是他说出的话,却让张经的心头又是猛地一颤。
“怎么了,那太子很明显是要我们海商的命,张大人难道不知道吗?而严世蕃他们是要福建老百姓的命,又不是要我们的命,我们自然是要答应严世蕃了。”
“除非你张大人能到南京去说动那太子…张大人,你难道是忘记了,你当年是受过些恩泽的??若是没有我们,你现在只是个秀才,穷酸秀才。”
“你!!!”张经眼睛顿时一瞪。
而刘总商则是没有理会他,而是扭头看向了坐在座位上的一人。
那人也当即会意,便直接站了起来,大声呵道,“廷彝!!”
张经一听到这话,心中的怒气更盛,但是无法,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朝着那出声之人行了个礼,“叔祖——”
“你也知道我是你叔祖啊。”
那人也是总商,姓蔡,算得上是望族了。
他直接对着这位朝廷大员呵斥道,“你不要忘记了,你之前也是姓蔡,你这屁股是坐在哪的,你自己想想!!”
“你这书,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孝字当先不懂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还要老夫告诉你吗?”
张经自幼家贫,他的父亲入赘了岳父家,而那岳父,便是上一任的蔡总商了。
一直到张经考中了进士后,张经才不再姓蔡。
“叔祖,教训得是。”
张经再次低声下气,全然没有了朝廷大员的做派,没有办法,他们给的太多了,自己一家上下都收了漳州总商们的银子。
一年数万两的银子,让张经的立场,只能加入海商这边,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那刘首商。”
张经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那我该怎么跟皇上交差啊,这福建一旦出现饥荒,饿死一大片人,我的仕途怎么办??”
“你放心,你是蔡总商的家人,便是老夫的家人,我必然是要放在心上的。”
刘总商见到张经的语气缓和,当即也是心中一喜,因为这制造饥荒,还需要官方力量的支持,而张经便是最好的人选,这时就要恩威并施了,红白脸互唱,消除张经内心的疑惑了。
想到这,刘总商的笑容更加和善,“张大人,你难道忘记了,不是有太子派来的人吗?”
“你是说那个…那个拿着皇太子令牌到处转圈,找我们麻烦的唐顺之。”
“对,就是他,他不是劝农使吗?不是要推广什么甘薯吗??”
刘总商淡淡点头,那一双显得浑浊的眼珠子,飞快转了几圈之后,竟透着冷森森的光芒,“我们正好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到时候,福建饿死人了,你就提前上疏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不就好了。”
“就从他推广的甘薯上入手,就说根本不能种出粮食来,这才导致了这场大饥荒的产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