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风荷亭（上）
五月十三日，京城西苑。
身着一身正红色蟒袍的黄锦，此刻正双手捧着一个小巧至极的鎏金官皮箱，走在曲折的小径中。
先是穿过了一个个手按腰刀的大汉将军，而后又是穿过了几个穿着甲胄的技勇太监，终于来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座亭子，立于水中。
亭子上覆鎏金铜瓦，四脊各自盘踞着条铜鎏金蹲龙。
屋檐下，更有泥金盘龙盘绕柱梁之间，那层层叠叠的飞檐，加上那逼真的盘龙，直给人一种向上升腾的高昂气势。
亭子上下共两层，一层为开敞式,甚至连门窗槅扇都没有，只有最中间的一块石碑，上书三个大字——风荷亭。
黄锦沿着汉白玉石桥，来到亭子一层，先是深吸了口气，而后低头又看看了手中捧着的小箱子，这才压着嗓子喊道，“陛下！皇太子有密折进奏！”
亭子内，先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而后过了一会之后，二层仙楼处，蓦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磬声。
听到这磬声，黄锦的腰瞬间弯得更低了，放轻了脚步，踏上了前往二层仙楼的楼梯。
二层，空荡荡，没有任何摆设，只有最中间一个巨大的八卦太极图，那是用陶瓷砖拼凑而出的。
而嘉靖帝此刻正坐在这太极图的最中间，怀中则是抱着一件玉磬和小金锤。
“陛下！”
黄锦一见到嘉靖，当即双膝下跪，朝着嘉靖磕起了头。
最近自己这位主子啊，脾性是越来越大，经常无缘无故发火，自己也是觉得难以伺候，需要小心再小心。
“拿上来吧。”
嘉靖坐在地上，没有丝毫动弹，只是眼睛瞟了一眼，视线放在了那个箱子上。
“诺！”
黄锦也不急着起身，而是膝行了几步，双手伸出，将箱子递交给嘉靖身前。
“行了，黄伴。”
嘉靖伸手在黄锦脑袋上轻拍了下，“你也是老臣旧人了，这般拘束干嘛？”
“嘿嘿，万岁爷，您是大明至尊，老奴哪怕跟您再久，也还是会被您的天威所慑啊。”
嘉靖轻摇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个小官皮箱子放在两腿之间，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箱盖，取出了里面的三封信。
嘉靖只是打开稍看了眼，眉头便是一挑，半是开玩笑的说道，“嚯，这几日不见，壡儿的文采见长啊。”
但是很快，嘉靖的面色就起了变化，脸色阴沉似水，放下了第一封信。
有那么片刻的工夫，嘉靖没有任何动作，随后，直接手掌一拍，手掌与那陶瓷砖地面相触，发出极重的声响。
但是还有个声音比拍地的声响还大，那便是嘉靖的声音，此刻的他近乎咆哮的喊道，“当个好奴才啊！！”
黄锦登时一惊，偷看了眼嘉靖，发现他像是要噬人的老虎一般，原本站起的身子，也一下子扑通一下跪着了。
许久，嘉靖帝将那手掌心已经发红的手，缩回了明黄色的宽袖中，缩回的那一瞬间，干瘦的手便不住地颤抖，太疼了。
时间便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嘉靖过了很久之后，才拿起第二封信，以及第三封信看。
好在这最后两封信带来的冲击感，远小于第一封信。
等到第三封信被拆开看完之后，嘉靖帝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了看上方的藻井。
这风荷亭，最具美感的地方便是这藻井。
巧夺天工的斗拱紧紧包裹着一个巨大的六层藻井。
井壁为圆形。
每一层都是雕刻成各式各样的宫殿楼阁，每一座都是精雕细琢，那些楼阁，都象征着天上宫阙，气势颇为不凡。
而在这藻井的最中间，不再是鎏金的盘龙，而是一方星空。
那是一方清晰通透的蓝色星空，漫天繁星点缀其中，显示出了银河的无比浩瀚。
这是他嘉靖所想象的天上世界啊，每每他抬头望去，便能感觉自己像是神仙人物一般，置身于星空，即将飞升。
但是很遗憾，无数凡世间的俗事都像一个个坠子一般，将他重新拉回人世间。
“唉——内外勾结啊！”
嘉靖帝一声长叹，听到这句话的黄锦，当即脸色微变，再次跪俯在地上。
不过嘉靖没有理会黄锦，此刻嘉靖的脸色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仰着头，手掌无意识的拍着大腿，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鲍安…鲍安啊。”
这鲍安也是他兴王府的旧人，本以为能体察圣意，能与自己的太子通力合作，结果没想到却是个祸害。
在嘉靖看来，这贪墨银子，多占点田地，这些都是小事，但是内外勾结就不行了。
这内宦，都忘记了自己的权力是谁给了的吗？
干嘛要连结外廷的文臣，这是想要揽权吗？
这是嘉靖帝最不能忍受的。
“将鲍安给朕押解进京！！”
“诺！”
黄锦当即应下，但是下一瞬，嘉靖又开口了，“等等，别进京了，这东南的事，就交给太子处理吧。”
“诺！”
黄锦再次应下，而后停顿了下后，又小心开口道，“万岁爷，那鲍安撤掉后，这南京内守备？”
“你倒是挺护着太子啊？”
嘉靖眼睛一瞟，看了眼黄锦。
“陛下，老奴哪有这么大的福气啊，是陛下您护着呀。”
“黄伴，你这张嘴啊。”
嘉靖似乎也很是满意这个回答，“留着吧，朕会再派一个去的，免得壡儿多想，这孩子也是可怜啊。”
嘉靖想到了全靠药石吊着性命的王皇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子的母妃，便又是一叹气。
黄锦也是在这个时候抹了几把泪水，但是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至于壡儿想要的两个人，你到时候知会一声吏部和翰林院，让这两人尽早南下吧。”
说话间，嘉靖帝给黄锦递过去一封信，“两人名字都在信中有。”
“诺！”
黄锦挺起身子，双手接过那封信。
“对了，这欧阳必进是怎么回事？”
嘉靖帝提出了太子信中的最后一件事，“怎么他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拦住壡儿要的人？”
“诶，等等，这朱纨是不是前几日也上折子来过？朕忙于修玄，没空去看，黄伴啊，你说说他那折子上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