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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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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许奶奶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许奶奶接下来的话,许诺低垂着脑袋没能听清,她动了动干涩的唇,“爸爸妈妈呢?”

    目光落在许诺身上,许奕不自觉地又想起了小时候撕毁她的作业本,她也是那样,不说话也不哭闹,只是睁大着眼睛默默地看着他。

    “叔叔婶婶……”他定了定,猜想许诺听到他的话下一刻的反应,“抢救无效,去世了……”

    “骗子!”许诺抬起头,眼中浮起了泪光,一直摇头,“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哭吗?我哭了!我哭了!我和你服软!行了吧!”

    “爸爸妈妈到底怎么样了?”

    看到许诺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许奕的心似是被什么锐器顿了一下。

    他与她年龄相仿,只大她三个月,可她从未给他服过软,也从未喊过他一声“哥哥”。

    沉沉地叹一声,许奕带着略微的伤感:“对不起。”

    也不知道他抱歉的是以前的所作所为,还是无法逆转的现在。

    “谁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我的家人都好好的!”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许奕沉重的道歉掐灭,身子重重地跌了下去,许诺蹲在地上,把脸埋进双膝。

    她哭也是没有声响,只是抖动的双肩出卖了她的情绪。

    急诊室的门开了,主刀医生随后走出,在门前焦急等待的人都一拥而上。

    打开门的声音和许诺某个记忆点相撞,疼得许诺回不过神来,耳边轰鸣作响,她扶着墙壁边的栏杆,撑起身子。

    嗡嗡响的声音逐渐退去,许诺站在不远处,医生的声音再一次清晰起来,“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医生。”

    “只是,病人生命体征不稳定,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可能在短期内情况不会有所改变。”

    有这么一瞬间,时间停滞了,许诺没有办法再听到任何的声音,她在暴雪中迷失方向,高声求救却被凛冽的寒风淹没,她现在是一只孤苦无依的鬼魂了。

    她进入许遇时的病房,第一次见许遇时如此安静地躺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却始终保持微笑,“遇时,别睡了。你再不起来,我真的要无枝可依了……”

    许遇时就像是许诺的定海神针,他随时在那,过去的十八年,她和他长到了一起。一拔出,则事事塌,万般离。

    城西墓园。

    许诺穿着黑色的裙子站在父母的墓碑前,放上一束母亲生前最爱的蓝色妖姬。

    “最近南城的天气很清凉,一丝太阳的影子都没看到。”许诺弯腰坐下,眯起眼睛望着山下的松柏树,“倒是你们下葬的今天罕见地出了太阳。”

    “今天来的人很多都带着白菊花,知道妈妈不喜欢,我趁着人走的时候,把所有的白菊全都清理干净了。”

    敛下眼帘,一时间,许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发现出席葬礼的人中,至少有五分之四她并不认识——包括那些说十八年前见过她出生的叔叔婶婶们。

    人们聚集在墓碑前,他们的脸庞难过而悲伤,但手中拿着父母生前最厌恶的白菊花。在她看来,他们严肃的神情就和漂亮的场面话如初一撇:用的场合太多,有些造作。

    感情方面,她真是薄凉。

    “记得你们说过‘生同衾,死同椁’,所以,选择了给你们合葬。”许诺转过头,又补充了一句,“奶奶也同意了。”

    “遇时,又晚起了。”她的眼睛有些酸涩,不由得抬起脸,“他总会醒过来,就像以前睡懒觉那样,对吗?”

    “我……”许诺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哽咽,她攥紧自己的手掌,“我刚才……我刚才一直没哭……以后也不会……轻易哭……”

    除却微风吹过树木的飒飒声,眼泪轻巧地落下来,雾气氤氲中,她无法想象父母所在的地方,记得的,都是过往。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许诺伸手抚上着墓碑上刻着“许氏夫妻”,强撑起笑,“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话语很轻又虔诚,仿佛许下一个很郑重的承诺。

    好像到了这个年龄,许多无法避免的事情突然就来了,往远走的人,最害怕身后物是人非。

    “我知道,”许诺眺望山下万家灯火齐亮的景色,没有自怨自艾,“这个社会接受一种范式的性格,我今后要独自面对生活,就要按照整个人类的风尚,按照他人的眼光来重塑自己。也许,就是一生。”

    话落,是几秒的沉默。

    “可有些东西,我不会变。”

    “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时间吧!它总是值得让人信任,没有谁会怀疑时间。”

    她站起身,鞠躬,“爸妈,我走了。”

    转身离开,她的背影十分纤细,黑色的长裙随风飞舞,哗哗的风声在她耳边回响,她在微暗的夜色中宛如鬼魅。

    假如生活停留在许父许母出国的前一刻,可能还算完美。命运的出其不意才能延续悲伤,故事的走势开始转折,其实,梦境与现实不过一线之隔。

    “这是遇时昏迷后的第26天,我在南大的大学生活开始的第五天。”

    许诺打开手机录音,坐在南大的操场上,身边充斥着老人与小孩的嬉闹声,时不时就会看到同样在草地上休息的情侣,“一直很想看看你学习过的地方,我在来南大的第一天就带着相机走遍了整个校园,有时候会停下来想象着你曾经路过的模样,或步履匆匆,或闲庭信步。”

    “甚至希望在某个地方,不经意地一个回头,你会突然地出现,一脸温和地对我说,‘你终于来了。’”

    “可是,南大人影纷乱,来来去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依旧没有你的身影。”

    温柔的月光打在许诺柔和的五官上,拓出一片阴影,“安然和我在同一个专业,不过不在一个宿舍里,她还是追在韩西故身后,我没有再说什么。感情的世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的另一个高中舍友——白洛晴,她考上了南大的表演系,开学典礼上一曲征服了全校的大半男生。我当时在想,你如果在的话,又会怎么样评价?”

    “答应他!答应他!”一片嘈杂的欢呼声。

    没关掉手机,许诺转头过去,地上是被摆成“我喜欢你”四个大字的莹光灯,女主角在一片荧光中与男主角深情相拥。

    晚风浮动,主人公身后的人群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

    “顾暮生,”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多希望此时此刻,你能在。”

    录完,许诺按了发送键。她知道好友列表里的那个头像不会再回复,可她还是固执地和以前一样与他联系,述说着她生活的故事,她的恐惧与无助。

    除了顾暮生,许诺实在不知道能够和谁诉说。

    面对许遇时,她不能承认自己过得不好,尽管,真的不好。

    她开始去医院去当自愿者,这个场所,生死离别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她每周都要目睹他人的声嘶力竭,晚上就陪着许遇时。

    许诺以为习惯了死亡与离别,她就会好了,可每当夜幕降临,她越是保持清醒,恐惧越是如影随形,愈演愈烈。

    时间,又这样恍恍惚惚过了一年。

    听到渐次走近的步行声,抬头见到了在保姆搀扶下楼的许老太太,许诺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声,“奶奶。”

    “坐吧。”许老太太朝许诺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

    抿了抿唇,许诺着实沉不住气,“早上我去医院,见遇时原本的房间空了,院长告诉我,您安排了他转院?”

    话没说完,许老太太答道:“没错。”托起手边的茶盏,轻轻转动着,“如果不想看着遇时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最好的方法还是找到更好的医院寻找治疗,而不是听天由命。”

    低下头,许诺抓紧裙摆,她知道许老太太决定的事情一向不容置喙,“那我……”

    “你?”许老太太眼底一片厉色,“啪”的一声,把茶盏放回,力度之大由溅出的茶水可知,“顶着许家千金的名头继续在南城生活,你想怎么过是你的自由,我无权过问。”

    “只是,你不要再出现在遇时面前就行!”

    “奶奶!”许诺已经猜到了,并不意外,只是许老太太如此坦诚地说出,她莫名的委屈,“这一年的时间,我不敢在白天探望遇时,就是怕出现在你面前,让你难受。即使是知道你和莫叔在商讨爸妈股份的事情,我也从不过问,因为我不会去肖想不属于我的许氏。”

    “可是,遇时是我哥哥,我就想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好起来,只是这样。”

    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打转,许诺仰起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的征然,许老太太接过保姆递过的帕子,擦拭溅到手上的茶水,“放弃南城的一切,你做得到吗?”

    许老太太的问话,让许诺明白了她言语后的真正含义,许遇时的情况谁都说不准,治疗的时间短则一两年,长则二三十年,许诺要做好一生在外漂泊的准备。

    许诺愣了一下,有些慌乱,却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她不想撒谎,给别人许下了一个承诺就意味着捧起了一个责任,她需要顾及很多。

    “罢了。”许老太太在保姆的搀扶下起身,看了许诺一眼,“回去吧。”

    沿着别墅的公路踽踽独行,视线所及的地方碎上一片刺眼的阳光,她生活的地方从来不缺光亮,许诺的背影越显孤独。

    别墅的二楼,许老太太站在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许诺渐行渐远的身影,无意地呢喃道:“许丫头的侧脸还真像晔城……”

    旁边的保姆见状,微眯着眼睛笑道:“还真是。”

    路尽头的人影消失不见,许老太太转身,保姆连忙扶她坐下。

    “无牵无挂总比一生漂泊无依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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