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次日,秦楠家宾客盈门,来赶酒席的山民们拎来的贺礼堆得山似的,美得赵老太婆合不拢嘴。
后厨忙得飞起,江岸枝在彩条棚子底下剥蒜头,山蒜又辣又冲,不一会儿她就两眼泪汪汪。端盘子的媳妇急着小解,要她帮忙上菜,江岸枝立马接过托盘,去灶台候着。
咕嘟嘟煮的牛肉烂软香辣,江岸枝禁不住狂吞口水。她已经好几天没吃到肉了,端着托盘走到僻静的角落,江岸枝偷偷抓了坨牛蹄筋,迅速包进嘴巴。
好烫,也好吃啊。江岸枝眼泪掉下来,以前和娘在县城住楼房,顿顿有红烧肉吃,那时候日子有多美啊。
她摸了把泪,拨好牛肉上面的芫荽段,整理好情绪迈出厨房小院。
“还在那里磨蹭什么,没看见桌上没菜了吗?”赵老太婆招待好娘家亲戚往厨房那里走,拐角路窄,撞上发愣的江岸枝。
见江岸枝低着脑袋,年纪轻,长得娇滴滴的,是她平日间最讨厌的柳树精姑娘,便冷着脸说:“咱也不差这口食对吧?等人都走了,大家消消停停吃席,俺老婆子还要给你们包大红包哩。”
江岸枝脑袋埋到膝盖,羞的脸蛋通红,有媳妇端着菜从后面跟来,她借机开溜。
最后一轮酒席,江岸枝累的软趴趴。最后一道麻食酸汤端上桌后,江岸枝肠子悔青了,早知道端盘子这么累就不和那个媳妇换了,多得一块破毛巾而已,她又不是来混礼的,平白无故遭这罪,傻了吧唧的。
好在要等的人这会儿已经来了。江岸枝趁赵老太婆进里屋招待娘家人,拉了张椅子坐下,混在吃席的山民们中间,给自己盛了碗酸汤麻食吃起来。
先吃饱肚子伺机而动吧,她倒要看看余年待会儿怎么造这个势。
酒席吃的差不多了,秦楠和媳妇抱着一对龙凤胎出来见客。赵老太婆得意的什么似的,当着酒席桌给两个孙儿怀里塞了大红包。
有人起哄,要老太婆给大家伙唱两段,赵老太婆扭扭捏捏装样,被儿子使唤到屋里照顾媳妇。江岸枝剥了粒蚕豆米丢进嘴巴啧道,老妖婆原来怕她儿子啊,那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秦楠给每张桌子散了烟,撒了喜糖后,请来余年和许俊徽。老乡们以为今天席面开的大,秦家老三请来了城里的戏班子,都竖起耳朵听。
“是这样的。”秦楠等大家都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肃了肃说:“今天原是我家孩子的席面,说来也巧了,我家闺女和小子能顺利产下来,都是这两位年轻人的功劳。”
秦楠将媳妇春秀惊险的产程告诉给诸位老乡,席桌引起不小的骚动。
大家也听明白了,秦楠赶上水利队的下乡干部,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这才保住了。
也有山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感谢归感谢,秦楠家自己的事,下乡干部也跟着闹这么大,组织纪律不要了?群众影响大了点吧。
秦楠笑了笑,接着说:“不会耽误叔叔婶婶伯伯大爷们多少时间的,之所以多留大家一会儿,一来我秦楠真心感谢你们捧场,二来……”
他顿了顿,眼眸扫过彩条棚子底下的诸位老乡道:“这二来,你们应该也都看出来了,大家跟我仔细数数,水利队的下乡干部来我们寨子几回了?”
席桌窃窃私语,山民们盘着指头议论起来。
“秦家老三今天是怎了?好好的喜事掺和进来这档子事,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多不少,拢共四回。咋了嘛,他们跑断腿也没用,俺们山里人目光浅,守着祖宗留下的地才是本分咧。”
“秦楠啊,你不会被他们说动了吧?今天这席面还藏着这一层,没想到没想到。”
“老三啊,族长要是知道你办的这事,他能同意你这么瞎搞吗?”
……
江岸枝看戏不嫌事儿大,装了满满两大兜瓜子挤到人堆里探出脑袋。呦呵,群众的呼声很高嘛,话里话外没有一户愿意移民的。
她呸了一嘴瓜子皮,混进山民里面带节奏。场面很快就不在秦楠的控制范围。
秦楠跳上凳子,山民们见他铁了心要和水利队的干部站一条边,有戳他脊梁骨骂的,有扭头就走了,秦楠照单全收,留下的山民是大多数,这比他预料的要好太多。
“我嘴巴拙,说多了意思岔了,咱们听下乡干部们怎么说好吧?”秦楠将许俊徽请到台上。
许俊徽先铺垫了两分钟国家目前的发展政策,然后进入到今天的主题。
“首先,我感谢秦楠大哥,今天是他家的大日子,他能给我们水利队这个机会,我非常感动。还有,我也感谢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能留下来听我们解释移民到底是哪么一回事情,我非常感激。”
许俊徽将秦家垭寨子为什么要移民,如果要移民能移到哪里去,移过去了大家靠什么生活,将来有没有保障等等涉及到移民问题的方方面面都事无巨细地解释给山民们听。
山民们听完,没弄懂的继续不懂,弄懂了的互相看看不说话。半懂不懂的最要命,一会儿骂水利队别有用心,一会儿骂秦楠是不是拿了政府的好处诈他们。
总之,许俊徽这段时长一个小时的移民宣讲白讲了。他汗涔涔回到余年旁边,脸上挂着尴尬。
余年刚才一直在观察,这些山民按说几乎都来寨子南边这些住户。他们移民的意愿应该很大才对,有分歧是好事情,说明至少可以谈,骂声遮住了其他意见,说明里面混进了搅屎棍子。
扫过人堆,余年不紧不慢打开带的图册,“诸位秦家垭寨子的山民朋友,你们跟我来看这些图片。”
这是她昨天晚上花两个小时制作的秦家垭历年水灾过境图和家园重建图。数据不难找,松山公社的方志里面就有记载,再加上vk6系统提供的,图册几乎展示了最近二十年秦家垭水灾给当地带来的深重苦难。
人们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尤其是苦难深重的地方,他们会自动过滤掉那些记忆,当生活给他们任何一点甜头,他们的神经就会变得麻木而冷漠。只有唤醒他们对水灾的记忆,他们内心的愤怒和惶恐才会被再次激活。
图册里,洪水冲垮家园,亲人被巨浪吞噬,可怜的孩子抱着树苦苦等待,牲畜成群被冲走……
许俊徽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不及余年的图册管用。图册传回到余年手里,她声音颇冷地说:“库区移民是国家政策,关系到国家稳定与建设大局,我理解你们的难处。不管是故土难题也好,或者移民后的发展问题也罢,政府都比你们考虑的长远。”
“你们也知道,水利队已经进驻到罕山镇了,秦家垭水坝的建设任务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阶段。水利队上上下下,包括县里面的领导也来了几次,昨天连副市场也被水利队请来见了你们族长。你们先别着急反驳,对,你们说的没错,我一个小小的学生娃凭什么跟你们讲这些?”
余年缓了缓说:“凭什么?凭我千里迢迢奔云州插队做知青,凭我也是建设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你们宁愿子孙后代每隔几年都受二茬罪还是愿意他们安安心心住在移民点享幸福?”
“我想在座的大多数都愿意到移民点过好日子,而不愿意一到汛期就担心受怕,全家跟着你的错误决定受苦一辈子吧。”
之前闹的厉害的山民听了不说话,余年乘势追击,添了一把柴火说:“我不妨现在就透个底,先移的,率先响应政府决策的,可以优先享受一些权益。迟迟不肯动的,或者有别的想法的,我们可以等,但等到什么时候不是水利队说了算的。诸位父老乡亲,移民事关子孙后代的幸福,事关国家大计,移民的好处刚才水利队的干部已经说了太多,我不想再赘述。”
“你们要是还想不明白,那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余年拍拍手,利落地合上图册。
山民们窃窃私语,江岸枝见势头不妙,撺掇几个媳妇唱反调。
“无凭无据,我们为什么要信你的话。骗我们移走了,不兑现怎么办?我们拖家带口的,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究竟说话作不作数?不作数换你们领导来谈,让俺们也见识见识领导们的气派,看看他们到底想咋弄?”
“我听说你们根本就没谈下来,移民点说的天花乱坠都是骗我们的,推一个女娃娃出来,你们是真没脸见我们还是咋地?”
……
江岸枝之前住柳发财家的时候,有天晚上溜达到隔壁院门口,亲耳听到余年和水利队的、还有貌似市里面的领导聊移民安置点的事情。他们似乎谈到垦屯农场的牧场是块难啃的馍馍。
反正瞎讲,逮住口子使劲给余年难堪就是了,万一蒙对了呢?
余年没料到有人会这么问,垦屯农场的地块连副市长还在沟通,已经给云州领导派去了电报,这两天一直在等消息。这么绝密的消息,这些山民们是怎么知道的?
江岸枝见余年卡壳,从那些妇女们中间跳出来,双手掐腰,冷嗤道:“对喔,这位势大的学生娃给俺们解释解释呗,垦屯农场那边的移民安置点到底有没有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