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刚好江主任也在,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丁玉香不依不饶,孙子狗蛋忽然闻见了饺子香,屁股蛋儿往桌沿溜,向着门口撒丫子跑去。
年轻干事将余年让进办公室。
“饺子,饺子,我要吃饺子。”狗蛋满脸墨汁,舔着嘴巴,脚丫子高高踮起,眼巴巴看着余年。
余年摇头,狗蛋抱住她的腿,丁玉香看清来人是余年,骂小孙子,“多大点出息,奶奶要到赔偿,晚上回去咱们也吃饺子。”
余年咋舌,丁玉香撒泼耍赖摆到了明面,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村妇。
江尚雪合上笔帽,向丁玉香走去,劝道:“丁婶,你看要不这样,公社后梁也有片竹林,是大集体务的,虽然都是些毛竹,但竹材也过得去,去年卖到了省城,厂子的老板都夸呢。你让赵老哥安心在家里养伤,等竹子长起来,你们去林子里挑。”
丁玉香瘪嘴巴,“一,毛竹我不稀罕;二,林子恁么远,江主任你想累死我家老汉啊;三,这是许干部的事,江主任没资格管。”
丁玉香一肚子的火气,前段时间几个知青在公社厨房那样欺负她,也没见江尚雪帮她说一句好话。现在来劝,她要是听劝,就成了绑在案板的家猪,等着满屋子的人拿刀子扎呢。
油盐不进,江尚春也没辙。刚好有人来找江主任办事,许俊徽让同组的干事将江主任送了出去。
丁玉香见办公室最大的官走了,对许俊徽就更不客气了,“小许,俺家老汉腾了窑洞让你住,还为你翻新了灶台,你就嘴馋成这样掰了他的钱啊。”
周林给余年找了张凳子坐下,越听越不耐烦,“丁玉香,说话要讲证据,你口口声声说我组长偷了你家的笋子,你可有什么证据啊?”
丁玉香跳脚起来,冲着周林骂:“证据,你还要什么证据?撮箕是俺家老汉编的,笋子是斑竹笋,竹笋壳子就倒在你组长做饭的灶门灰堆。你们……你们是不是想逼死我这个老太婆啊。”
周林嗓子降了几分,就事论事道:“那也不能这样闹啊。”
许俊徽头大,他要怎么向丁玉香解释。
饭盒凉了许多,待会儿就坨了。周林见余年往办公桌递饺子,懒得理会丁玉香,笑呵呵接了饭盒给许俊徽。
“组长,余知青送的。”周林抱着饭盒,朝许俊徽挤眼睛。
许俊徽让周林先放在旁边。
余年还在门口的时候他便看见了,奈何丁玉香闹得不可开交,他都不知道待会儿怎么面对她。
丁玉香的孙子狗蛋盯着饭盒,趁都没注意居然抱着饭盒跑了。周林哎哟叫了句,去追跑出门的小崽子。
丁玉香不愿再等了,比了两个数说:“许干部,一根竹子卖一毛钱,你偷着掰了这么多,问你要十块钱都是少的。”
十块?余年心说丁玉香也真拉的下脸要。华国七十年代物资匮乏,城乡收入差距开始拉大,城里干部职工每月平均工资五六十元,农民能有十块的月收入算是相当不错了。一撮箕笋子要许俊徽赔十元,这是敲诈了吧?
据余年的了解,许俊徽现在是水利中工,月工资一百元出头,每个月雷打不动寄给读大学的妹妹二十元钱,十块钱是住窑洞的钱,剩下的钱作为日常花费,大多数钱其实都用到了水利队组内开销。
下乡调研,市县乡三级出差开会,组织接待,哪一个都是大头。摆明了丁玉香今天是来吃许俊徽大户的。
“奶奶,饺子真香呀。”狗蛋被周林拎回办公室,饭盒里面的饺子就剩下两只。
许俊徽脸色微变,周林赶紧抢救走最后两只,狗蛋吃美了丢开饭盒,一屁股坐在地上玩刚抓的蝈蝈。
“周林,你替我跑一趟赵家院。”许俊徽面色不明,“给丁婶拿钱。”
周林不情不愿出门。狗蛋玩了会儿蝈蝈嚷着要尿尿,丁玉香等得不耐烦道:“谁让你吃那么多冷饺子,自己找地方尿去。”
狗蛋去寻地方,到墙角捡了个瓶子,对着瓶口就撒。屋子里的人都侧目,狗蛋七岁的娃了,不知道平时是怎么教的。
丁玉香带的多,谁教的一目了然。
见孙子被鄙视,丁玉香护起犊子,一脸骄傲,“你瞧我孙子尿的多高多远呐,这动力足的嗷嗷叫啊。”
余年轻呵,动力是挺足,都洒到对面墙上领导写的对联了。
公社李书记平时喜欢写写画画,笔下很多作品都被县文化馆收藏,这副对联是他专门请副县长写的,行草字特别漂亮。本来要挂在他的办公室,念及省里来了水利队,就挂在这里,权当彰显胜利公社的气质了。
“心系土地,德载人民”。瞧,说的多好啊。
不过现在,尿渍喷到上面,打湿了一角,整副字的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
更无法接受的是这种亵渎的态度。李书记披肝沥胆几十年耕耘,对胜利公社有大大的贡献,哪个社员同志不夸,都道是人民群众的好书记。
这下好了,李书记讨来的墨宝被尿浸了,说轻点是孩童管教不严无心之失,要说重了,就是亵渎国家干部,亵渎国家政策方针,亵渎人民。
丁玉香不识字,她不懂对面墙上写了什么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耳朵没聋,眼睛不瞎,指指点点都听明白了,这些话她听过,是在那个年代对地主老财的□□会上听过的。
“奶奶,真好玩。”狗蛋还没提裤子,小吉吉露在外面。
丁玉香像受了莫大的炮烙一般赶紧冲过去狠狠地拍了孙子一巴掌。狗蛋被她打哭,提上裤子。
怎么还不来。丁玉香头皮发麻,得赶紧拿了钱走人。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太可怕了,她可不想像那些地主老财的媳妇一样,被丢石头,臭鸡蛋,脊背插着牌子,胳膊绑着绳子走街串巷。
终于来了。
丁玉香得到解脱,冲到许俊徽面前,“拿来了吗?”
周林一脸鄙视,将取来的各种票递给许俊徽,“组长,找了半天就这么多。”
丁玉香一把从许俊徽手里夺走,嗓子抖动厉害,“后面的账我先给你记着,还愣着干什么,走啊狗蛋。”
狗蛋挨了丁玉香一巴掌,拗着不肯和她走,“你坏,你太坏了,我要回去告诉我娘,是你让我去那里尿的,还打我屁股,我小吉吉现在好痛,呜呜呜……”
丁玉香拽着狗蛋出门,脸紫涨成了茄子。
“我的蝈蝈,我的蝈蝈。”丁玉香鞋底打滑,踩在狗蛋刚才掉的饺子上,小孙子趁机一把将她推倒,回到门里面找他的小玩具。
丁玉香眼冒金星,气得捶地,“你……你给我回来,扶我一下……”
蝈蝈跳得欢,狗蛋终于扑中,他一抬头,余年的脚尖盖住他的手掌。
“我的蝈蝈,不是你的。”狗蛋没逮住,冲余年的鞋吐口水。
余年睨着趴在地上的猴。这么说,那天那根胡萝卜喂了狗了?
果然劣质基因是显性遗传,生物遗传学诚不我欺。
想要蝈蝈?她偏不。还有那盒饺子的账,怎么算才好呢?余年略施小计,蝈蝈重振翅膀从她鞋底飞走,办公室味道似乎有点大,余年捏着鼻子开了一扇窗,蝈蝈跳上洗脸架子,忒儿地一下飞走了。
狗蛋哇地一声哭着跑出去。丁玉香的老胳膊老腿儿再次被亲孙子踩了两脚,痛的她龇牙咧嘴叫,“回来,你给我回来。”
丁玉香脸色黑成锅底,钱她是要到了,可一切偃旗息鼓,她哪是占了理儿拿到的,比跪地讨钱还难看。
一瘸一拐离开公社,丁玉香摸了把泪,都怪那个余知青,她拿什么饺子来啊,她要不拿饺子,他孙子就不会吃,她也不会被这么多人嘲。
“余年,都怪你。”丁玉香牙齿咬碎,追着狗蛋混入夜色。
周林盯着饭盒的饺子发愁,是该留着给许组长还是自己吃了啊。
他舔了舔嘴巴,拿起筷子。
背后传来一道比冰凌子还寒的声音,周林立马将筷子献出去,苦哈哈地说:“组长,您请慢用。”
许俊徽绕到办公桌里面,饭盒外面沾了些灰,不过不要紧,剩的两只饺子薄皮大馅的,一看就很好吃。
他挑起筷子,夹起来放进嘴巴。味道也很好,大葱肉馅的,以前还没来云州,一到节假日,家里就张罗包饺子,他专挑大葱馅的吃,很过瘾。
没想到余年手艺这么好,馅料足,饺子皮也劲道,两只根本不够吃的。
放下筷子回头,余年正盯着他看,许俊徽囧得赶紧找水杯。
余年用手语提醒,“你放窗台了。”
许俊徽拿回水杯抱在怀里,摸了两下后脑勺,“让小年看笑话了。”
余年笑了笑没多问,许俊徽的人品她还是了解的。怎么会看上丁玉香的竹笋?能让丁玉香跑到公社吃他的大户,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八成是替人背了黑锅,还是心甘情愿那种。许俊徽去隔壁水房接水,周林回来找钥匙,见余年还没走,朝她挤眼睛,“余知青,我什么时候能像许组长那么有口福,吃上你的饺子啊?”
余年勾勾手指,周林吓得往门背后躲,“我坦白,我全部坦白。”
“诶,许组长今天完全是为江主任的儿砸背锅。”周林攥起拳头说:“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也是苦了许组长了,咋就着了江霰的道了。”
江主任刚好路过,听见里面貌似提到江霰,探进来半边身子叫周林,“周工,你待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给你泡了壶香片,云州刚寄来的。”
周林嗷呜一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