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不知不觉,江岸枝已经在人保队的林场待了一个半月。
这段时间江岸枝苦不堪言。每天天不见亮就要进山干活,那里面都关着什么人啊,家暴男,偷牛的懒汉,抢劫未遂的盲流子,倒卖国营农场物资的鸡贼会计。
让她不能忍受的是,林场为了节省燃煤费,居然安排她和几个劳改妇女住进那些人宿舍旁边的大通铺。
每天疲惫不堪干活回来还要被他们调戏,有几回那些妇女眼睁睁看着她被揩油,居然没有一个过来帮忙的。她骂回去就更惨了,有一次进山砍红杉树,天将黑未黑,她实在憋不住找了片隐蔽的林子方便,裤子刚提起来,那个鸡贼会计就扑过来,她喊管教救命,一下子从草丛里钻出来三个男的……
江岸枝眼睛布满血丝,那些渣滓虽然最后没有得逞,但她的衣服被扒光,不该看的地方都被看遍了。
那之后,她举报管教不作为,天天蹲在值班室门口闹。林场管教干部知道情况后,开会重新评估了她的情况,决定提前半个月结束对她的劳动改造。
今天就是出来的日子,江岸枝先是回了一趟余家坪,进了家门继父居然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她问母亲去了哪里?继父气更大了,扛着锄头出门让她在家给他做饭。
她隐忍着做好全家人的饭,余小波不知道从哪里刚疯玩回来,揭开锅盖就吃她给自己煎的鸡蛋。
“妈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她”
余小波居然很高兴地说:“得亏你妈跑了,不然今天我可没口福连吃三个煎鸡蛋。”
江岸枝最后还是从丁玉香婶子那里得知母亲的去向。坐渡船找到垦屯,终于寻到周氏菜馆,母亲的脸居然烫成了那样。
她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母亲拉着手哭成泪人。
原来,母亲都替她安排好了一切。本以为顶着劳改人员的身份今后寸步难行,母亲竟然为了她卖掉县里的两间砖瓦房托人给她改了身份。
那可是母亲傍身的财产啊。是她们娘俩的底气,现在都没了。
江岸枝发恨,这一切,包括母亲脸上的烫伤,这些账必须算在余年头上。
江水潺潺,隔岸桃枝。她改了母姓,那便是:胡天八月,雪落梅枝,带血的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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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直接开进垦屯冷库,车子停稳后,宋铁和林辛就将打包好的冻货搬上车。
赵小荔馋得直流口水,“小年姐,江霰给搞的太多了点吧。”
江霰脑袋探到后排,勾着唇看余年,“数数你们有几个人头,不够我再安排。”
“够了,够了。”赵小荔见余年微拧了拧眉毛,赶紧打了个stop的手势。
她这几天有点明白了,江霰在追余年,余年不接他的招,她们为了嗦鸡架骨,已经让余年很为难了。据她平时的观察,余年只关心两样:分给她们的活儿有没有干好,空闲时候的书有没有读透。
至于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余年一点也不感兴趣。
江霰见赵小荔不帮他说话,手刀砍了砍脖子,赵小荔佯装没看见,抱紧挎包和旁边的知青换了座位。
江霰想和余年多说几句话的计划落空,肩膀扭回副驾,让司机开车。
车子直接开到河堤,渡船靠岸散客,江霰将两只大雁拎给船老板。
船老板欢天喜地,“你小子行啊。”
江霰有些犯愁,船老板绑住大雁翅膀,放进船舱后提溜一桶鱼出来,“你小子今天运气好,快点给姑丈捎带回去吧。”
宋铁和林辛麻溜连桶带鱼搬上吉普车。江霰看着余年她们登船,蹲下捡了块小石头在沙子上划拉。
司机拿着本书赶到河岸,两个小跟班给他使眼色,小赵没敢靠近江霰,只对着撑出去的渡船喊,有人是不是拉下东西。
听到岸上人喊,船老板将船撑回来,余年跳下船去取书。这本从国营商店淘来的书,她让赵小荔帮忙装着,估计是换座位的时候掉的。
“小赵。”宋铁小声提醒,“书给霰哥,快点。”
司机小赵愣了愣,走了过去。江霰扫了眼封皮,什么水利水文的,这妮子能看懂?
余年伸手,江霰将手里的书往怀里放,这书八成是那个许俊徽的,公社知青对书如饥似渴,这个许俊徽借什么不好,非要余年看这种枯燥无味的教科书,他都替余年头大。
“余年同志,能借给我看看吗?”江霰故意问。
余年摇头。
江霰晃了晃扉页,“我那里有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叫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罪与罚》,还有描写哥萨克的《静静的顿河》,美国佬写的也有,什么《乞力马扎罗的雪》、《印第安营地》……”
余年心说,阅读面挺宽阔,横跨伏尔加河流域和密西西比,就是不知道江霰是猎奇呢还是猎艳。
江霰指点江山,顾若无人地说:“余年同志,你要打开格局,看一些当下年轻人追着看的书,光看教科书多没劲,你要从宏观上把握历史和文明沉淀下来的东西,比如那个格里高利,就因为想替天行道,小小年纪犯下罪案,内心承受不住煎熬自首后,大好青年立马被政府流放到了西伯利亚。”
“还有那个拉斯柯尔尼科夫,他和阿克西妮娅之间……”
江霰滔滔不绝。
两个小跟班听得云里雾里,司机小赵表情逐渐呆滞,余年不愿意打断江霰,不过他再说下去,两位俄罗斯文坛巨匠的棺材板要盖不住了。
故事是那个故事,主角窜了戏份岂不非常尴尬?
余年用手语道:“我的书,谢谢。”
江霰安利失败,多少有点泄气,姿态调整到最低,“余年,你要什么书,我那里都能借到。”
余年伸手,江霰放弃,“……以后需要看书,来找我借。”
宋铁替江霰委屈,霰哥都这样了,余知青怎么还不明白。
林辛趴在宋铁耳边小声说:“霰哥这事,我们必须帮一把。”
宋铁疯狂点头,“谁说不是呢,江主任还等着霰哥回复她去水利大会战的消息呢,那个许干部肯定参加,我们霰哥绝对不能退缩。到时候,我们左膀右臂的,一定给霰哥争回脸,余知青还能怎么选?当然选我们霰哥啊。”
送走余年,江霰让小赵将车开进农垦大学家属楼。两个小跟班帮忙将一桶鱼拎上三楼,等在靠楼梯的两居室门外。
宋铁耳朵贴在门板,“你说待会儿霰哥会不会把鱼拎出来?”
林辛:“放心,江副校长没你想的那么不通情理。”
宋铁:“谁输了谁往回拎?”
林辛:“滚。”
江霰规规矩矩站在书房,江尚春摘掉眼镜看了他一眼,“有鱼腥味,刚从胜利屯回来?”
江霰老实交代,“是的舅舅,过河的时候吴家老三送我了一桶鱼,我寻思舅舅喜欢吃鱼,就给您拎上来。”
江尚春瞥了眼书房门口,客厅的收音机柜子下面放着红色塑料桶,鱼争着往桶口跳。
“都是白条鱼,酥炸最好吃,煮汤也味道鲜。还有两尾鲶鱼,个头都不小。”江霰将房门掩了掩说。
江尚春放下手里的书,笑了笑说:“你小子又想蒙混过关,说说看,这回又想找什么借口?”
江霰喊冤枉,“舅舅挖苦我,实在是因为我最近分身乏术啊,江主任想让我报名参加水利大作战,我又要来您这里学习文化知识,我就一个身子不够分啊。”
江尚春敲了敲桌子,“你现在是排长了,连队里面的事情我不好插一嘴,但是跟舅舅学习文化知识,是你老子临走的时候交代我的。”
江霰顺手拿了本桌子上的书翻。
江尚春苦口婆心,“你看你,书都拿倒了。你老子马上要从拉姆左旗回来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和他汇报你学习的成果。”
江霰合上书,小声嘟囔:“那就不用和他汇报,反正他又看不上我。”
江尚春气得将手里的茶杯盖子丢到桌上,“他再怎么着,也是你老子,是你老子就得管你。你母亲忙工作已经够焦头烂额了,你小子还不听她的话整天瞎晃。今天晃到舅舅这里,舅舅替尚雪好好管管你。”
江霰手已经摸到了门把,准备溜之大吉。
江尚春一锤定音:“学院最近正在办班,培训一些水利工程方面的一线技术人才,我已经给你报了名,下个礼拜一开课,你必须给我来!”
江霰绝望:“舅舅……”
江霰关好书房门来到客厅,盯着木桶发了会儿呆,“你们倒是游得自由自在,哪像他们天天给我紧螺丝帽。”
江霰烦躁,郁闷不已。他要是去了什么技术培训班,就错不开时间去胜利屯溜达了,刚在余知青那里混了个脸熟……
江霰倒在沙发,茶几上这几页纸是什么?他拿起来看,一沓贴了小照片的表格。
没兴趣,江霰翻了两页放下。
等等,这张相片的大头好像眼熟。江霰看完这张表格,收音机柜子旁边的鱼都要被他惊得跃出桶外。
“舅舅啊,我去,我可太有时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