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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人生是一场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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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亭,自古就是远离故土时,三朋五友把酒饯别之地。

    离别总是令人伤感的。

    雪仍在下,枯草成霜。

    亭中酒残。

    一匹拴在亭柱上的健马不停打着响鼻,前肢不停刨地,似乎在催促他的主人尽早上路。

    沈渐不想离开,京城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熟悉的地方,他内心充满对陌生前路的迷惘,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害怕。

    观象已经很久没跟他交谈过,好像进入了深眠,这让他像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方向的指引。

    送行的人不多。

    只有丁冲和他刚交往不久的未婚妻张素锦。

    王献正在宫里参加大皇子储君册立典礼,根本无法借故脱身;他也没多的朋友,骆道人身为长辈,该说的该叮嘱的已经在仙道院说了,再送他出城也不合礼仪。

    沈渐喝下最后一杯酒,将酒杯远远抛了出去,踏蹬上马。

    这匹马是王献帮他挑选相赠,据说来自北大陆的龙血马,脚力非凡,不输花费极大的神行、御风符箓等物,就连马食马药也帮他备了一大包,以备不时之需。

    “兄弟保重。”

    丁冲眼眶发红,身边的姑娘正拉着他的衣袖,默默地看着他。

    沈渐看着姑娘,笑着说道:“素锦嫂子,我这兄长就托付你费心照顾了,如果实在缺银子用,可以去沈家庄找管家,多了没有,几百两银子他还能帮你们解决。”

    丁冲瞪了他一眼,红肿的眼睛里多了一点笑意,“你当我什么人,还能缺那几百两银子,放心滚吧!沈家那些地有我和献哥儿照应着,没人敢从你沈渐手上拿走。”

    沈渐笑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这么多地,我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还,哪能放心。”

    他策马扬鞭,朝泥泞的官道上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不是对京城不留恋,他是怕一回头,心里又会生出对陌生的恐惧和故土的依恋。

    远处白雪堆积的山头上伫立着一个人,白色衣裙与大地融为一体,飘扬的裙裾让她显得那么孤单。

    他认出来那是南梅初雪。

    她就像她的名字,永远带着拒人千里的傲寒,她是来送行的,却放不下面子来到长亭说一句前途珍重的离别话。

    门阀家的千金,总有一种让人莫名其妙的自负和骄傲。

    沈渐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然后缓缓离开。

    他对南梅的感觉很复杂,说不上喜欢,更多的是一种感激,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很好的特质,她对恩怨是非分得很清楚……

    刚转过一个山坳,一骑快马踏雪而至。

    王献,身上还穿着相当华丽,有点像戏台上伶人穿着的华服。

    他原本就刚从一出戏中下台。

    那是一出别人做主角的大戏,他只是个锦衣华服的陪衬。

    还没等马停稳,他就抛过来一只酒壶,晶莹剔透的玉壶春瓶。

    沈渐打开喝了一口。

    酒醇,回味浓郁。

    “仪式刚结束,我就马不停赶了过来,刚刚见过丁冲。”

    王献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沈渐笑道:“大家兄弟一场,没必要搞这些形式。”

    其实他心头还是很高兴,毕竟有朋友送行也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王献道:“你第一次出远门,当兄弟的都不来一趟,岂不是将来要留给罚酒的话柄。”

    沈渐大笑:“你酒量比我好,多罚几杯也比我强。”

    王献也笑,往嘴里灌着酒,眼神很快黯淡下来,出神地望着远方。

    沈渐道:“怎么,想跟我一起?”

    王献喃喃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沈渐指着自己鼻子,道:“羡慕我,你这堂堂四皇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伙,是不是有点身处富贵而不知贫贱之艰难的意思。”

    王献道:“不是娇情,我说的是实话。”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扬鞭指向远方:“我羡慕所有能离开身后这座囚笼,投入天高海阔天地间的每一个人;我羡慕所有不顾忌家族桎梏,为自己的目标而奋斗一生的人;我羡慕每一个心有所爱,且能自由追求的人……”

    王献的文采一向很好,也富有感性,此时有感而发,简直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

    沈渐喝着酒,耐心地听着。

    他知道此时他心中的郁结,也许只有在朋友面前,他才会表现得如此放纵。

    今日或许就是他未来数年内最后一次直抒胸意,他不准备打断他的情感发泄。

    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可奈何,他们也无力改变。

    这种事在他们这种青春热血的年纪很难接受,也不愿意弯腰去附和,但他们可以忍,忍到总有一天能够无视规矩框框存在的那一天。

    当然他们也可以凭着一腔热血去反抗,但那种反抗无异于是给自己脖子上套上了一条锋利的套索,随时会用热血去给付冲动的代价。

    他们都是很有理智的年轻人,都懂得一个最浅显,也是最深奥的道理——活着,才是笑到最后的基本条件。

    ……

    “我很想出去走走,可惜我的家绝不允许我这么做。”

    王献语气中倒没有多少离别的伤感,反而比一般人多了无限憧憬。

    沈渐将喝空的酒壶随手放进了马鞍旁的革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很快放开,握紧了拳头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慎重地放进了衣襟,笑道:“我就带着你的心,和我一同去天南地北,我的眼就是你的,我会带着它好好去欣赏大好河山,我的嘴就是你的,将尝遍五湖四海美味珍馐,等我回来的那一天,会告诉你天地有壮阔,江湖有多少豪情侠义……”

    王献也笑了起来,一切不愉快仿佛这一刻都随风飘散。

    他目光遥视远方,喃喃道:“我会等着那一天,听你亲口说说江湖的故事。”

    然后他狠狠瞪着沈渐,认真说道:“不准胡编乱造,尤其是遇到某些江湖侠女的过程,如果我发现你添油加醋,小心将来我跟你绝交。”

    沈渐笑道:“我这么老实一人,还能胡编,放心好了,我一定如实记录,给你写一篇江湖游记,保证比那本绣榻春闺强多了。”

    王献这才重新笑了,手一扬,扔给他一只黑漆漆的方牌子,不等沈渐反应过来,勒马转身,一路小跑离去,一边跑一边大声道:“算借你的,开门符咒我已经抹除,你自己再设一个便是。”

    沈渐想追,也来不及,他紧紧握住牌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块牌子他见过多次,一直是王献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东西,也是让他们羡慕忌妒恨了很多年的储物法宝,这种东西市面上从来属于有价无市,稀少而奢侈的物件。

    这么件价值连城的东西,王献说借就借!

    他心头感慨万千,很难用什么话去感激,只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山坡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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