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媚春阁
媚春阁共三层,两进院子,前厅是素日待客的地方,白日里并不开门,外地人来此,很难看出这是个青楼。后院则是姑娘们居住的地方,又根据各位姑娘的知名度分为三六九等,只有头牌才能拥有自己的房间和独立的小院,甚至还有人伺候。
夜色正浓时,媚春阁的生意才刚刚开始,一楼大厅里歌舞升平,唱歌的、跳舞的,弹琴的,各个浓妆艳抹,穿着俗不可耐的衣裙,大红大绿大紫的色彩直往人眼睛里钻,令人一时眼花缭乱。
孙皓被两个艳俗的年轻女子推着拽着来到大厅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其中一名女子连忙上前给孙皓捶背敲腿,娇滴滴地说:
“爷也是来这做生意的外地商旅?看您这模样倒像个读书人了,竟有几分儒雅呢!”
“你知道儒雅二字怎么写吗……”
孙皓被她挠得浑身膈应,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却也不过淹没在觥筹交错的喧嚣中了。
很快,另一名女子走来,给孙皓倒上酒,一边揽着孙皓的肩膀,一边将酒杯递到他唇边。
这时,一直在孙皓身后抄着手的赵兰溪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掐了一下孙皓的腰。
“哎哟!”
孙皓一声尖叫,连忙捂住了后腰。
赵兰溪见状,立刻佯装成男子的声音,上前关切道:
“老爷,您怎么了?可是腰疾又犯了?”
孙皓一怔,料想赵兰溪大约又有什么鬼主意了,遂被迫配合道:
“是啊,我这老腰啊……哎哟!两位姑娘,在下失陪……失陪!”
见他根本不行,那两名青楼女子对视了一眼,嘟囔着说:
“腰不好,来这种地方做什么,真让人扫兴。”
两人一转身,立刻就对着另一名年轻的公子哥儿笑脸相迎,像是在抢什么珍贵的货品一样生拉硬拽。
孙皓回头看了看赵兰溪,却见赵兰溪低声道:
“那酒不能喝,里面有东西,喝了误事。”
孙皓顿时明白了过来,那酒里怕是有春药。
“你倒是很熟练啊?”
“还行吧,陪严大人查案时去过两次青楼。”
还得是严默啊!
孙皓眨了眨眼睛,问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青楼里,掌握各位客官消息最多的,当是那老鸨,你去和她搭上话,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在这媚春阁,二楼便是雅间,这雅间里的姑娘都是雅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更有甚者才情过人,其中还不乏一些家道中落的世家女子。
这些雅妓都是被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包下来的,只服侍一个人。雅间里清静,更适合说话。
孙皓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二话不说便递到了那老鸨的身前。
“哎呦!”
打扮得花枝乱颤的老鸨手捧着银票,嘴角咧到了耳朵根,两道柳眉肆意扬起,欢快道:
“这位爷真是大手笔呀!楼上雅间您随便挑!我们这还有几个雏儿呢,等会儿我把她们叫了去,您看上谁就包下谁!保管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他要向这老鸨打探消息,又怎会由着旁人在场?
孙皓索性把心一横,上前两步,盯住那老鸨说:
“我可不喜欢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有什么意思?”
“啊?”
那老鸨抬眼看了看步步逼近的孙皓,疑惑道:
“那这位爷想要什么样的?”
孙皓上前一把捉住那老鸨的手,隔着衣袖轻轻抚摸着说:
“我喜欢……有风韵的!”
“哎哟!”
那老鸨一掌拍在了孙皓的肩头,娇嗔道:
“讨人厌的家伙,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很快,孙皓就拥着那三十多岁的老鸨往楼上雅间走去,挑选了一间名叫云水筑的雅间。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雅间的桌子上已布满了酒菜,不过孙皓是在客栈里吃饱了才过来的,自是什么胃口都没有。更何况,赵兰溪提醒过他,不要随便吃这里的酒菜。
孙皓并没有入桌,而是坐到茶案旁,出人意料地摸出了藏在袖子里的一包五香瓜子,嘎嘣嘎嘣地嗑了起来。
这是连赵兰溪都没想到的。孙皓逛青楼竟然还自带小零嘴儿?
“我对这里的吃食有些水土不服。这酒菜嘛,就不必了!”
说完,孙皓朝那老鸨招了招手,笑着说:
“来啊,我这瓜子多着呢,一起嗑!”
“……”
那老鸨一时语塞。她这一生阅人无数,也自诩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可她还从未伺候过孙皓这样的老爷。
但……他是个大财主啊,还是得拢住了才成!
这样想着,那老鸨便凑了过来,接过孙皓递来的瓜子,一起嘎嘣嘎嘣嗑了起来。
“对了,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爷,我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正经名字。我年轻时也是这里的头牌,艺名叫做小桃红,如今,这里的人们都叫我红姐。”
红姐半垂着眼睛,眼角眉梢流露出淡淡的愁绪。容颜老去,她早已不再接客,今日倒是让她不觉想起年少时的光阴。
虽说她是活在尘埃里的人,当年既被迫入了这行,就注定要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可她只是一介女子,在这世道里,想活命就只能从命,就这样,她一步步成为了头牌。头牌在青楼里是何等的风光,但风光又总是短暂的,不过白驹过隙罢了。
“爷,听您刚才说水土不服,您也是外地商旅吗?”
红姐很会调整自己的情绪,再抬起眼便已是笑意盈盈,举手投足间的确颇有韵味。
“哦,是啊!古人云,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我这不就是冲着玉石生意来的吗?”
红姐歪着头,斜托香腮,连嗑个瓜子都风情满满,却听其悠然道:
“这首锦瑟写得多好啊,一弦一柱思华年……”
“哦?看来红姐也是读过书的!”
红姐只浅浅一笑,抬手勾住孙皓的衣襟,在他胸前轻轻点了两下,说:
“你呀,一看就是个生手!不是我吹嘘自己,任凭哪个青楼,但凡能成为头牌的,各个都是能舞文弄墨、写两首诗词歌赋的。那些个只会卖笑的胭脂俗粉,也就只配伺候楼下那群胸无点墨的纨绔了!”
红姐将手里的瓜子壳一把丢进了木桶里,又拍了拍手上留下的瓜子皮屑,忽然正色道:
“行了,别装了,老娘什么男人没见过!您呀,根本不是来这快活的,您是初来乍到,想跟我打听一下蓝田县的人和事吧?”
孙皓闻言,倒也不强装,遂也坐直了身子,恭敬道:
“红姐果然慧眼!不知红姐可愿赏脸为在下解惑?”
红姐见状,目光却忽然一沉,说:
“那也要看看你想问的是什么。比如说,蓝田县的商机在哪,铺面选在什么地段,美玉如何辨别,地头蛇是谁,还有蓝田的风土人情……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可是,你若是想从我这获得某位客官的行踪和喜好,那是不可能的!”
“看来,红姐是讲规矩的人。”
“咱们这条道上的人,如何能不讲规矩?我今日出卖别人,你就不怕我来日也出卖你吗?一来二去,人人都知道我红姐会泄露客官的私事,那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孙皓垂下眼眸,似是在斟酌着怎么开口,片刻后,他右手两根手指轻轻在桌上点了点,说:
“我敬红姐的为人,自不会刁难红姐。您看这样成不成?我告诉您我要找的人,您若知情,也不必向我直言。这媚春阁那么大,姑娘们与宾客一同畅饮,难免说些有的没的,我若无意中听见了什么,又关红姐什么事呢?”
红姐面色微怔,慢慢敛去眼底方才的那抹得意,只警惕地问道:
“先生倒是有意思。不知先生是哪的人,如何称呼?”
“在下祖籍在徐州,是个家道中落的商人,道上的人都叫我明先生。”
孙皓字明昭,他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取“明”字做姓。
红姐闻言,却轻轻牵起唇角笑了笑,说:
“明先生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你我其实都是生意人,谁愿意做亏本的买卖呢?”
孙皓即刻便明白了红姐的意思,只抬袖抱拳道:
“那就请红姐开个价。”
“后日是我这媚春阁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届时县城里的几位乡绅都会过来。我需要一个面生的绝色佳人混在媚春阁的姑娘里,接近一个姓陆的玉石商人,套出琳娘的下落。”
“然后呢?”
“我要借你的女人一用。”
红姐轻轻抬起纤长的手臂,涂着玫瑰色指甲膏的手指,指向了孙皓身后的赵兰溪。
赵兰溪心头一惊,却即刻收起眼底的波澜,面色平静地抬起头来看向红姐。
红姐冷哼一声,双手抱怀说:
“别以为你女扮男装我就瞧不出来了,男人什么样,我还不清楚?这点雕虫小技不必在我这卖弄!”
不等赵兰溪说话,孙皓就镇定地笑出声来:
“红姐真是聪明。可惜了,她不是我的女人,我可没有权利用她来跟你做交换。”
“那……这生意可就没得谈了。”
“慢着!”
未等红姐说完,赵兰溪忽然抬手扯下了头上的小厮帽子,一头乌发尽数散下,披散在肩头和背后。
真没劲,不装了。
“把话说清楚,陆姓商人是什么人,琳娘又是什么人。我想找一个人有一万种方法,并不是非你不可,但我绝不会让自己卷入无法抽身的是非中。我要先确定你要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对方能不能得罪得起,然后才能考虑要不要跟你合作。”
红姐饶有兴趣地盯着赵兰溪的眼睛,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
“姑娘好胆识!我可以说与你听。陆家是蓝田县的老牌玉石商户,鼎盛时期几乎将蓝田玉石垄断,价钱一度哄抬,本地的商人不敢招惹他。当初,陛下之所以下了一道给外地商人的利好政令,也是希望能让外头的人进来分一分陆家这条地头蛇的权势。”
陆家老爷也是媚春阁的常客,两年前,他一掷千金为媚春阁的雅妓琳娘赎身,想把她带回家做妾,奈何家有悍妻,不准青楼女子进门,陆老爷便只好把琳娘养在了外面,并夜夜留宿。没过多久,琳娘有了身孕,诞下一子,可她产后肚子上生出许多妊娠纹,陆老爷顿时对她没了兴趣,只把儿子抱回了家,也不再管琳娘的死活。
后来红姐从别人口中得知,琳娘的月子没坐好,落了一身病,怕是去日无多了。红姐也曾让媚春阁别的姑娘帮忙打听琳娘的下落,可那陆老爷是何等精明,自然不会多说半个字。直至有一天,红姐终于打听到琳娘失宠的真正原因——她无意间撞破了陆老爷为了银钱杀人灭口,陆老爷应该是为了不让自己沾染上更多人命官司,决定利用坐月子把琳娘折磨死,最后就说是产后病逝。
“所以,你想救出琳娘?”
“不错,陆老爷是风月场的常客,我媚春阁里哪怕是个端盘子的婢女,他也能叫出名字,那些姑娘他都提防得紧,也早就没什么兴趣了。所以,我需要你。”
赵兰溪看了看红姐,只直言道:
“我可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了,你确定我可以?”
“和美貌相比,年岁不值一提,况且以我的手法,我给你上完妆,保准你看上去再小个五六岁。男人嘛,图的都是新鲜感!没吃到嘴里的,才是最香的!况且,敢女扮男装混进青楼的女人,必定不简单,我相信你的手段!”
任凭红姐如何熟练地套近乎,赵兰溪依然冷着脸,仍是直言道:
“我只管帮你套出消息,可不管消息保真。”
“我也是一样的,我只管帮你找人,也不敢保证就一定是对的人。”
“两清之后,江湖路远,我不会说出琳娘的事,还望红姐也不必牵挂,趁早忘掉我与明先生。”
红姐知道,赵兰溪是要她守口如瓶,遂道:
“我小桃红的为人,姑娘出去打听一二便知。”
“你最好能说到做到,若是让我听到什么不该有的风声——你这媚春阁的牌匾做得大,砸起来也一定响!”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的眼中皆是决然。
两刻钟后,儒雅的明先生和他的小厮从媚春阁走出。
“师妹,你真的要和她做这笔交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招虽冒险,倒也值得一试。只不过……”
赵兰溪转过身来,回头望着媚春阁的牌匾,微微蹙着眉说:
“这个红姐绝对不简单,她恐怕不是个普通的鸨母,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客栈离媚春阁太近,我们不能这个时候回去,先找个地方躲躲。”
此时,红姐已悄然离开热闹非凡的前厅,默默走到后院,她在院中竹林处微微顿住了脚步。不多时,一个蒙面黑衣人在她身后站定。
“东家。”
“看清楚那两个人了?”
“看清了。”
红姐垂眸看着手中捏着的白纸黑字,这是她方才和赵兰溪签下的合约,上面把双方的交易写得一清二楚。赵兰溪并没有在合约中直言要找谁,只泛泛写着他们想找一个从长安来的朋友,姓钱,年纪五十岁上下,有三个儿子,大约两年前拖家带口离开了长安,在蓝田县有自己的田产。
“莫非他们想找的人……竟是他?”
红姐心头一惊,沉声吩咐道:
“去,给我想办法查清楚,这对男女和沈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