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遇刺
小寒过后,徐州的雪倒是停了几日,天气放晴,积雪融化。孙府的后院有处阁楼,名为听风雅筑,一楼为厅,二楼为亭,亭中日照火炉,琴音袅袅,炉上煮着一壶热茶。赵兰溪从楼下沿着木梯走来,手中捧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蜜三刀、绿豆糕、花生酥、红薯干。
赵兰溪坐到小案边的棉绒绣垫上,将四碟茶点摆放好,又将茶壶从炉上拎起,左手摁住壶盖,右手微微一提,碧绿的茶水从棕红色壶嘴中倾泻而出,流入白瓷杯里。
孙皓弹完最后一阙,双手从七弦琴上轻轻一提,余音萦绕在亭中片刻,又随风而去。
“有劳师妹为我烹茶。”
孙皓从琴凳上起身,坐到赵兰溪对面。赵兰溪微垂着长睫,将茶杯递到孙皓身前,轻声道:
“州衙那边什么都查不出来,师兄倒是有闲情逸致。”
“急什么?”
孙皓轻轻一笑,长袖微振,将双手放在膝头,胸有成竹道:
“徐州知州唐巽每日都在查案,每日的进展也都记录得十分妥当,可是他那些记录仔细一看便知,根本就是糊弄人的,我让他每日都把进展给我报上来,他头几日还好编一编,再过几日,只怕就撑不住了,因为他根本不敢再往下查,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把真相承报给我。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露出破绽了。”
“那步军指挥何信呢?还是闭门不出吗?”
“陆指挥说,胡氏的案子久久不能侦破,何信作为胡氏的表哥,十分悲痛,已抱病多日。他不出门,咱们自然不能硬闯。”
赵兰溪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而起的热气,说:
“不能硬闯,那就偷偷去。师兄若是不方便露面,我可以替你走一趟。”
孙皓抬眸看了看冷若冰霜的赵兰溪,忽然笑道:
“你突然这么好心,倒让我有点害怕。”
“镇国公来信要我留下看看景明能不能适应云龙书院的生活,以免他水土不服,顺便也帮帮你。如今严小姐在他那里,他的吩咐我自然会听。”
孙皓听了这话,却温和地说:
“你要是不乐意,倒也不必勉强。赵瑾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就算你真的忤逆他,他也绝不会把严小姐怎么样。”
“我明白。”
赵兰溪抚摸着杯子上浅蓝色的花纹,沉声道:
“正是因为他对严小姐确实不错,我才不想辜负他。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照顾好严小姐就是他给我的报酬,我不可能言而无信。只有把严小姐交给他,我才能放心。”
孙皓点了点头,方又说道:
“你不觉得勉强就好,我知道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只是太过信守承诺,有时候会身不由己,会力不从心,在我这里,你不必把这些东西看得那么重。赵瑾要你帮我,你愿意听从他的吩咐是你对他的承诺,但你如果觉得勉强,也可以不帮我,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赵兰溪抬起头来看着孙皓,孙皓的目光正温柔地注视着她。赵兰溪怔了怔,复又低下头去说:
“师兄善解人意,只是我并不觉得勉强,若能帮师兄早日结案,咱们也可早日回长安。我在碧翠山庄还有两个弟子,镇国公府里还有严小姐,我有些想他们了。”
在孙皓眼里,赵兰溪是个把感情看得很淡的人,倒是鲜少听她提及她想念过谁。
孙皓心中思量了片刻,说:
“好,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快些把案子查清。”
这时,一个镇国公府的侍卫从楼下匆匆走来,在赵兰溪身边行礼道:
“兰溪小姐,不好了!”
“何事惊慌?”
“小公子在书院遇刺了!”
“遇刺?”
赵兰溪站起身来,忙追问道:
“明哥儿现在如何了?”
“公子如今无碍,并未受伤,只是受到了惊吓,被夫子领去了偏院歇息。”
“这是何时的事,怎么会有刺客?”
“就在今晨,咱们公子与其他公子们一处去后院林子里背书,突然有一名黑衣人从院外翻了进来,直冲咱们公子而来。还好公子自幼跟随国公爷习武,虽然年幼,但身体灵活,躲过了横劈下来的两剑,公子机智,从狗洞里钻去了内院。内院人多,那刺客许是怕身份暴露,就没再穷追不舍。”
赵兰溪听着侍卫所言,与孙皓对视了一眼。孙皓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说:
“奇怪,这刺客怎么这么快就收手了,他这么害怕被我们发现吗?”
赵兰溪垂下长睫想了想,便道:
“我们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刺客的确是冲着景明来的,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景明的命。不过,他应该极其害怕自己被发现,牵连出背后的主家。那么这个主家一定十分惧怕镇国公府,才会如此小心谨慎。”
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忌惮已经走向没落、大不如前的镇国公府呢?孙皓搁下手中茶盏,说:
“这个人必定有什么把柄在赵瑾手上,或者是他目前还需要依附赵瑾,同时,景明一死还会对他有利。”
赵兰溪疑惑道:
“景明乃镇国公独子,是未来的世子,他若死了,赵瑾一时半会儿膝下无子,那么……”
“那么就没了继承人,倘若赵瑾再出什么差池,这镇国公的爵位……”
“爵位就势必落到了赵璇头上!”
赵兰溪惊讶道。
孙皓怔了怔,忽然沉声道:
“以我对镇国公府的了解,这事儿应该是佟佳萱的手笔,只怕,她要有大动作了。”
赵兰溪闻言,即刻站起身来说:
“我会尽快去信给赵瑾,让他早做防备。只是景明如今在书院不知如何了,我得先去瞧瞧他。”
“我陪你一起去!”
二人先后走下听风雅筑,往云龙书院而去。书院坐落在云龙山腰上,虽不大,却素有贤名,许多名流都曾在此读过书,也有不少大户人家把家中儿郎送来此处研学,以便日后考取功名。
老夫子知道赵兰溪会来,早早地便让书童在院门外等候。
“大人,娘子,里面请。”
书童引了赵兰溪穿过门庭来到偏院,边走边说:
“夫子尚在授课,还请娘子见谅,稍后夫子会来跟娘子致歉。”
赵兰溪垂眸看了看书童,说:
“应该是我去跟夫子致歉,因为景明的身份,险些给其他公子也招来祸事。劳烦小公子帮我通传,待夫子授完课,该由我去拜见才是。”
那书童诧异地看了赵兰溪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好,我帮娘子通传。”
孙皓跟在后面瞧着,走到赵兰溪身旁笑着说:
“你跟旁人不同,都把那小书童看呆了。”
“有何不同?”
赵兰溪疑惑地看着孙皓,孙皓悄声道:
“能来这读书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哥儿,以往但凡出了些磕磕碰碰,各家的老爷夫人都要来书院闹上好久,夫子早已疲于应对……”
赵兰溪闻言,却不屑道:
“我师父一早就说过,真正的书香门第都是尊师重教的,跪着的夫子如何教得出站着的学生?他们若是舍不得孩子受委屈,就别把孩子送出来读书,既送了出来,便要明白世上不止他一个孩子金尊玉贵!能来这里读书的,多半都是为了日后走上仕途的,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便是上了朝堂只怕也走不长远!”
赵家也是这样教育孩子的,所以年幼的赵景明不哭也不闹,更没有吵着要回家,甚至没有抱怨半句书院的不好,只安安静静坐在偏院里,等着赵兰溪前来。
“景明!”
赵兰溪刚踏进房间,赵景明就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跟前,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只一本正经地说:
“乳母,婶母要杀我!”
赵兰溪心头一颤,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