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大丫鬟(一)
中秋前的这几日不知怎的,长安城里又忽然燥热了起来,许是“秋老虎”来得有些急,时冷时热的天气让人心里也难免烦躁些。关氏上了年岁,冷热交替间最易受风寒,因此便鲜少出门了。
这日过午,荣寿院的廊下坐了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量纤纤,体态婀娜,柳叶眉,杏仁眼,生得十分标致。她手上正熟练地做着针线,脸上挂着盈盈笑意。
这时,一个圆脸圆眼睛的白皙少女从那紫衣女子身后走来,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嬉笑道:
“猜猜我是谁!”
那紫衣女子心头一惊,连忙搁下针线,摸了摸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双肉肉的小手,遂笑道:
“拂冬,快别闹了,我还要给老太太赶制抹额呢!”
拂冬有些扫兴地绕到紫衣女子的身前,坐在一旁歪着头说:
“挽秋姐姐,你近来怎么总是脸上挂着笑,我鲜少见你如此开心过呢?”
挽秋听了这话,两颊便忍不住地泛起了红晕,她一边绣着手上的花样子,一边娇滴滴地说:
“人家确是有喜事了。”
“真的?姐姐,好姐姐,你就说与我听嘛,别吊着我的胃口了!”
拂冬上前晃着挽秋的衣袖,让她根本做不成针线,挽秋被她缠得没法子了,只好以帕掩唇在她耳畔轻轻地说: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好姐姐,咱们姐妹俩的交情你还不放心吗?”
拂冬噘着嘴,一副甚是委屈的模样,挽秋看着拂冬清澈的眼眸,终究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想要分享喜悦的那份激动,便低声开口道:
“老太太已经允了,把我指给了二爷,不用从通房丫头往上熬,一上来就给姨娘的名分,过了中秋,我便要去服侍二爷了!”
拂冬听了这话,脸上的好奇倒是瞬间敛去了几分,有些不解地问道:
“姐姐,你一向中意的不是国公爷吗?怎么如今将你指给了二爷呢?姐姐看上去好像也没有不愿意?”
挽秋闻言,却刻意回避开拂冬想一探究竟的眼神,只淡淡地说:
“国公爷有嫡子在先,我即便是生了儿子也是个庶出,既非嫡又非长。可是二爷不同,老太太让我过去服侍二爷,就是想让我给二爷生下长子的。即便我是妾,我的儿子日后也占了长子的名分,到底是高人一头。再说了,二爷虽然没有个一官半职,可他手上有那么多庄子铺子,跟着他又能差到哪去?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爷再比不上国公爷,那也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哥儿,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岂是外头那些歪瓜裂枣能比的?若都像送夏那般日后嫁给个庄子上大手大脚的庄稼人,那才没趣儿呢!做了大娘子又如何,还不是农家出身?”
挽秋一番话语说完,便不再有搭理拂冬的意思了,拂冬见状,自觉无趣,也就起身离开了。
待行至老太太屋外时,拂冬大老远地就听到送夏与二等丫鬟们在里头说话的声音。因着镇国公府人丁不如以往兴旺了,关氏素日里会默许丫鬟们谈笑嬉闹,只图个热闹景,不让府上过于冷清,显出颓然衰败之态。
拂冬只听那送夏仿佛在与几个二等丫鬟们说起自己未来的夫家,说是李庄头前些日子来府上给老太太报收成,把长子也带了过来,捎带了许多庄子上现收的果蔬,新鲜得很,都是给送夏的。送夏一边聊着,就一边拿出果子来给其他姐妹们分。
拂冬在外头听着,圆圆的眼睛里竟流露出几分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狠,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但只片刻,她便又转换了一副面孔,微笑着撩起一挂青绿色的珠帘,故作好奇地走了进去:
“大老远地就听到你们在说笑,聊什么呢?”
送夏一个利落的转身,抬手就把一包果脯扔到了拂冬怀里,笑着说:
“呐,这是给你留的,我们庄子上自己做的!”
拂冬见状,只装作刚刚知道的样子坏笑着说:
“哟,到底是要做大娘子的人了,开口闭口都是我们庄子了!”
几个二等小丫鬟见状,连忙跟着起哄道:
“谁说不是呢?”
“那是咱们国公府的庄子,怎么就成你家的庄子了!”
“送夏姐姐以后做了少夫人,可就有人伺候了!”
送夏一向性情爽快,只由着她们闹腾,并不羞怯:
“你们放心,等我嫁过去了肯定不会忘掉你们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带给你们,大家有福同享!”
送夏把手一挥,小丫鬟们立刻围上去拍手叫好,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送夏的“投喂”。而送夏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改方才神采奕奕的模样,抱怀感慨道:
“就是不知道挽秋怎么想的,她出身其实比咱们都好,父兄也是能识文写字的,又得两任国公爷重用。老太太原想着给她也配个管事,以后像她娘一样做个体面的管家娘子,可她怎么就是不松口呢?”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拂冬转了转乌黑的眼珠,故作惊讶道:
“怎么?你们都还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挽秋姐姐已经被指给二爷做姨娘了,过了中秋就要搬去二爷院儿里了,今晨府上都传遍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送夏听了这话,不可置信道:
“我们几个今日当值,一直在服侍老太太起身、穿衣、用膳,倒是未曾留意外头说了些什么,怎么……这是已经定了?”
拂冬见状,笃定地点着头说:
“我亲耳听到的,挽秋姐姐就在廊下坐着呢,身边好多小丫鬟围着,各个院儿里的都有呢。二爷院儿里来得最多,想来都是赶着来巴结挽秋姐姐的,一口一个秋姨娘,叫得真真切切的!”
送夏听了这话,恍然大悟道:
“我就说嘛,她最近神神秘秘的,也不爱搭理咱们了,原是攀了高枝儿去了!”
这时,一个二等小丫鬟不服气地撇撇嘴说:
“我最瞧不上这等做派了!什么样的身份就嫁什么样的人,一等丫鬟配管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她倒好,放着管家娘子不做,竟想着高攀二爷去了!即便是做了姨娘又如何?充其量也只是半个主子!”
另一个二等丫鬟闻言,也忍不住嘟囔道:
“谁说不是呢?妻者为主,妾者为奴!挽秋姐姐可真是想不开!”
一旁的拂冬见大伙儿已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想着这势头还不够大,又接着“拱火”道:
“你们也别替挽秋姐姐觉得可惜,她呀还反倒瞧不上你们呢?”
“瞧不上我们?”
送夏闻言,立刻直起身来正色道:
“她瞧不起谁?你说!”
拂冬见状,只低下头去,一副甚是为难的样子:
“这……我不敢说,姐姐你别生气!”
“你若是不说,我可是真要生气了!”
送夏一向泼辣,大家轻易不敢招惹她,见她真的动了怒,二等小丫鬟们连忙劝道:
“拂冬姐姐,你有话就说嘛,别吞吞吐吐的,送夏姐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
拂冬见状,这才装作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低声说:
“挽秋姐姐说了,二爷再是比不上国公爷,也比外头的歪瓜裂枣好,若是……若是都像送夏姐姐那样,即便是做了庄子上大管家的儿媳,不也一样是农家人吗……”
拂冬越说声音越小,可送夏的火气却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呸!她说谁是歪瓜裂枣?她说谁是农家出身?农家出身怎么了?士农工商她懂不懂?我夫家种的那是国公府的地,怎么就低人一等了?”
送夏一边说着一边扯开门帘就往外头走去,众人见状,连忙阻拦道:
“送夏姐姐,你别冲动!这个时候说什么士农工商啊,你可别连着二爷一并骂了!”
“是她先瞧不起我的!我就说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