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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2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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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无边沙漠,在黎明中隐现它的苍茫,吹来的风劈头盖脸,满是细小的沙石,尽往人鼻孔耳朵里钻,叶峭蜷缩在展昭怀中,耳边有尖锐的风声吹过,但是听着沉稳的心跳,倍觉心安。

    天地混沌,人在其中渺如芥子,叶峻一时出神,怔怔望着眼前黄沙,悄声问曹磊:“叔叔,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从没害过人。”

    曹磊一时语塞,望着孩童清澈双眸,不知怎么向他解释惨烈一战。

    “峻儿,先生可曾教过你,何为正邪?”前面缓缓传来清亮的声音。

    “展叔叔,先生教过的,正是仁义、正气,邪是做坏事,不走正路。人要做正人,走正道,不可走邪路,走邪路的人是奸佞。”

    “峻儿回答得好,自古正邪不相容,先生教得更好,人要做正人,走正道。”

    短短两句话,叶峻顿时通透,小小的心脏膨胀暖意,他知道眼前这个清瘦的背影,便是正义。

    四边寂静,展昭却绷紧神经,片刻不敢放松。

    现在正是黑暗和光明的界限,如有不慎,万劫不复。

    百战生涯中,他清楚,危险是埋伏在平静中的,西夏绝不会轻易放没藏母子过境,他紧蹙剑眉,修长的双手拽住缰绳,手背青筋隐现,以警惕和不惧的心准备迎接下一场酣战。

    延州城的轮廓,已能遥望,曹磊欢快的说:“展大人,就要踏入大宋国土了。”

    “严范,曹磊,冲过去,速度要快!”

    “是!”虽然严曹二人不明白展昭为何下此命令,但立即拍马疾行,风驰电掣的冲向边境。

    最深沉的寂静中,有金属极轻微的颤音,笔直的指向没藏的后背。没藏浑然不觉,没有经过训练的耳朵,是无法辨别来自死亡的威胁。她正看见一轮硕大的明月在隐去前淡白色的光辉,这让她眼中含满了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西夏的女子从不多愁善感,见月流泪这种臭毛病中原女子才有,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纤细和柔软。

    她突然感到身体向上腾跃,一个素蓝的身影旋风一样的带她离开坐骑,没藏茫然之时,一支利箭已被展昭的剑劈成了两半,而她也再次安稳的落在了坐骑上,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连暗算的人都诧异天下竟有如此快的箭。

    “一品堂的高手,亮个相。”展昭淡然道,仿佛在对朋友说话。

    黄沙漫漫,一阵肆虐的风覆盖了天地,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又是边界。一群黑衣人从天地边界而出,为首的道:“展大人。”

    展昭淡淡一笑:“程掌柜,不算久违。”

    对方揭开面纱,果然是程灼灼,柳眉微挑,疑惑道:“展大人果然高明,程某佩服,可是我自认谨慎,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程掌柜客气,南溪客栈的老板娘,程掌柜扮演的很好,但是深夜一战,程掌柜的定力也太好了。”

    程灼灼沉吟片刻,会意道:“露了马脚,展大人见笑了。”

    展昭淡淡道:“对阑珊这颗棋子,程堂主并无悯然之心啊。”

    “我等皆为棋子,又何来人心?”程灼灼眼神狠辣,漠然道:“展大人,千里黄沙,便是展大人魂归之所!”

    “难说!”

    无垠的沙漠,见证了人间的血战。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金色的阳光染满了沙漠的每一粒沙子,这是人世间的光明,是造物主的温柔和慈悲。但是只要人间有善和恶,正和邪,就永远没有安宁。

    七匹毛色黝黑的骏马是有钩锁连接在一起的,且身披重甲,疾冲之势,犹如千军万马,展昭等人立刻处于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

    “铁鹞子!”展昭心头一沉:“这是西夏秘密武器,马披重甲,刀刺不入!”

    西夏人的刀,带着呼啸的风,重重落下,程灼灼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让她兴奋,她的眼睛转成了碧色,当她闻到死亡的味道时,她的眼睛便会转成诡异的碧色,她看到展昭以整个身体护住叶氏兄弟,把自己暴露在她的刀锋下,她忽然有微微的不舍感,这是一个多么英俊的男人,可是瞬时就要成为不能呼吸的死尸。

    她看到了月色,这月色泼洒满天,落在沙漠中,就要落在大海上一样,密密如网,光芒悠悠。她怔了一怔,沙漠中怎么会有海面的月光?

    是这个男人的剑!一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男子,一个坦然的把自己的肉身暴露在敌人刀剑下的男子,一个把别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的男子,才有如此大开大阖,惊险绝伦的剑法,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人剑合一,持剑人的心决定了手中的剑。

    那剑光是天山的雪,凛然在天地间绽放,或者说,它是一道光,没有人能拦住光的去向。

    铁鹞子的马,眼睛被袖箭所伤,顿时悲哀嘶鸣,乱成一团。程灼灼奋力一击,以平生所学凝于这蛇一样的弯刀,至柔至阴,是同归于尽的一刀。

    这一刀一剑,比的就是速度,但是,终究让展昭占了先机。

    程灼灼没想到,他的剑势竟然变得这样快,这是一个多么机警和灵敏的男子。

    还好,那一剑直中心脏,她没有痛苦。

    一切都结束了,她想,这是一个不好玩的游戏。

    其实,她最想做的角色是南溪客栈的老板娘。

    五

    延州到了。

    没藏平静的看着延州城,车水马龙,百姓来来往往,脸上都是岁月静好。

    这些人民,和西夏的百姓,表情上没有两样,都是一般的淳朴,一般的和善。

    她的夫君,付出生命守护的,是自己国家百姓的和平岁月,而她的父母之邦,已经视她为叛徒。

    叶峭毕竟小,已经看不出惊慌的模样,依着展昭,蹦蹦跳跳的不断问着孩子气的问题。叶峻大了些,沉静许多,但也喜欢跟随在展昭身边,孩子心中,已知英雄是谁。

    展昭温厚的照顾着两个孩子,几天来未曾合眼,一场恶战消耗他诸多精力,已经疲累之极,但是不忍让孩子失望,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他们所有问题。

    他一向喜欢孩子,看到叶氏兄弟,仿佛也看到自己两个儿子,想到妻儿,心中便有莫名温柔。

    叶峭特别黏他,身体几乎要坐到他怀中,他夹菜给叶峭,叶峭问道:“展叔叔,小哥哥几岁呢?”

    他最喜欢问展翼,展昭温煦笑道:“小哥哥九岁了。”

    “哦。”叶峭掰着手指说:“我六岁,那再过三年,我就和小哥哥一样大了。”

    展昭扶着他的头,蔼然笑道:“傻孩子,你长三岁,小哥哥也长三岁了。”

    叶峭有些失望,但立刻又转兴奋:“可是我比小弟弟大,他长了三岁,我也比他大是不是?”

    展昭笑道:“是,你是小弟弟的哥哥。”

    没藏看叶峭总缠着他,他也没吃几口饭,过意不去,唤道:“峭儿,让展叔叔好好吃饭,不要总粘着展叔叔。”

    “不嘛,”叶峭把身子扭成麻花糖一般:“我要和展叔叔在一起。”

    “不要紧,峭儿很乖。”展昭笑道:“让他坐在这儿。”

    他胃部胀痛,也吃不下什么饭,只是唯恐众人看出端倪,便一面和叶峭说着话一面不着痕迹的握拳按着胃部,旁人看去,倒是很自然的动作。

    延州官员给安排了官衙内部的客房,一灯如豆下,他给妻子写着报平安的信。室内很安静,月光很好,照在素笺上,映着他遒劲的字迹。艰险的任务即将完成,他终于可以放松神经,想到可以吃上妻子做的菜,不觉嘴角含笑,微微阖上眼,靠在椅子的后背上。

    似乎回到了汴梁的家,妻子温柔的笑容就在眼前,两个儿子天真的笑语也历历在目……。

    敲门声轻轻响了,他移开椅子,站起来警觉的问谁,听到没藏的回答,打开门,和言道:“夫人,有什么事?”

    没藏行了礼,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道:“没藏此来,央求展大人一件事,我的夫君叶莫到底是什么人?叶莫可是他的真实姓名?”

    展昭歉意的微笑:“夫人,恕展某无礼,展某委实不知。”

    他并非推托,叶莫的真实身份却是吕钢才知晓,身为细作,一切都是虚假的身份。

    没藏深深的叹口气,眸中尽是惘然:“展大人,我和他十多年夫妻,竟是一个幻象?我叛离故国,却为了一个到底有没有存在过的人?”

    展昭亦感悯然,只能安慰她道:“夫人,将军大仁大义,大宋永远铭记他的功绩。从此夫人和峻儿峭儿,在大宋安居乐业,峻儿峭儿的前途,也会安排好的,以后定会光宗耀祖,不负将军英名。”

    没藏苦笑:“展大人,国事我不懂。我是女人,只知道跟随夫君,佛经有云,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以前不懂,今天懂了。他为了他的国家,可是我的国家呢?展大人,我是我国家的罪人。”

    展昭沉默着,他不知怎么回答没藏的问题。他深知在国家利益前,个人的悲欢必须放弃,有时就碎如齑粉,化为历史的洪流中再也不见。国泰民安,从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而是无数仁人志士的鲜血洇染而成。但是从个体来说,他们也有家庭,也有情感,却终究只能牺牲。但这一番话,在没藏悲伤的眼睛前,他无法说出口。

    没藏深深的叹了口气,欲行大礼,展昭慌忙扶住,道:“夫人,不必如此!”

    “一路行来,艰难万端,展大人对我们母子的救命之恩,呵护之情,没藏永世难忘。”

    “这是展某的分内之事,夫人切莫客气。”

    没藏笑笑,从怀内取出一卷羊皮书,递与展昭道:“展大人,这是先夫嘱托我一定要带回大宋的,没藏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但是答应先夫的事一定要做到,没藏把它交给展大人了。”

    展昭知道这是叶莫窃取的西夏机密,他郑重收好,然后撩袍跪下,没藏惊得手足无措:“展大人,展大人……。”

    “将军为国尽忠,夫人深明大义,请受展昭一跪!”

    泪水,从没藏的眸中纵横而下,像憋了许久的雨,畅快的肆意的流着,先是哽咽,终于化为痛哭。许久,她才止了哭声,抹着红肿的眼睛:“有展大人这句话,没藏觉得,值了!两个孩子,还请展大人亲自交给夫家的亲人。”

    “夫人,您……。”

    “展大人,我是西夏人,还是回故国的好。虽然是罪人,但也得回去,展大人您说是吗?”

    “夫人,西夏已对夫人下达了必杀令,夫人如果回去,无疑是入虎狼之地!夫人,还是随展昭回大宋,大宋必定会厚待夫人和两位小公子!”展昭紧蹙剑眉,焦急劝道。

    没藏含泪微笑道:“展大人,西夏是我的父母之邦,我的兄弟姐妹都在那边,如果我不回去,国主震怒,是不会放了他们的。如果他们因此丧命,没藏活在愧疚之中,人生又有什么盼头呢?”

    展昭无法反驳她,也无法制止她,他知道自己在看着一个悲剧发生,在看着没藏往漩涡里走,但是他无能为力。他纵能力擎青天,纵能完成许多九死一生的任务,但是他无法挽回人的宿命。他的眸中布满悲伤,有淡淡晶莹的光,良久才道:“夫人如执意要回,展昭再送夫人一程。”

    “好,有劳展大人了。”她施了个礼道:“展大人休息吧,这几天,累着您了。”

    没藏走后,他的胃更痛了,服了妻子准备的丸药也没有缓解,只能用拳头死死顶着,直到半夜才朦胧睡去,黎明时忽然被孩子尖锐的哭声给惊醒了,赶紧摘下巨阙,一脚把隔壁的门踢开。

    “娘死了!娘死了!”两个孩子嚎哭着,叶峭飞奔着扑入了展昭的怀抱。

    没藏准确的用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她的死亡静默无声,脸上一片宁静。

    六

    没藏的坟墓,在延州边境,狐死首丘,代马依风,也算是能遥望西夏了。

    展昭祭奠后,又让两个孩子磕了头,随后告别延州知州,启程返京。

    北风如刀,大雪扑面,他一身大氅,策马疾驰,两个孩子坐在车中。叶峭已经沉沉睡去,叶峻心事重重,行了一段,唤道:“展叔叔。”

    他勒住马首,蔼然道:“峻儿。”眸中光华温和仁厚,似点点星光揉入黑眸,无端的,便让人心安。

    少年的伤痛,原是如洪水猛兽一般,稚嫩的心房痛到无名恍惚,似乎站在时间的尽头,看不到自己的肉身。母体的元神消散,他的元神似乎也消散了,惊觉自己被打到片片粉碎,泪干喉涩,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展昭似乎看到了少年的自己在岁月中交集,谁也无法走进的伤痛是关山冷月,白茫茫一片,露重了骨,却只有自己抱着取暖。

    他眸中一热,勒马而下,牵过少年的手,随后,跃马而上,用大氅裹住少年,在风雪中疾驰。

    “展叔叔,我是宋人还是西夏人?”

    “英雄莫问出处,行于天地间,走正道,做正人,便是昂藏丈夫。”

    平淡的语气,却让叶峻热血沸腾,大声道:“展叔叔,我要做个大英雄!”

    “好!”展昭微笑道:“叔叔相信!”

    “我要做个像展叔叔一样的大英雄!”叶峻转首,崇拜的看着展昭。

    “不,要像你父亲一样,你父亲是英雄。”

    他深邃的目光转向天穹,有雄鹰飒飒飞过,青天之下,有多少无名英雄远离故国,只能魂魄归来。

    千古江山,总是英雄铸。

    归

    回到汴梁,亦是大风雪之夜,两旁的铺子都关了门,唯有黯淡的灯笼在风中飘零着。深巷寂寥,只有两三点灯火,展昭走到巷尾,轻轻敲了门。

    “来了!谁啊?”

    “是我。”

    门闩“磁”的拉开了,现在看门的是老王的外甥任叔,一个憨憨的中年人,提着灯笼,恭顺道:“大人回来了。”

    展昭颔了颔首:“任叔,有劳你了。”

    “大人客气了,这不还没睡?”从门口走到后面住宅有一段黑幽幽的路,任叔为他提着灯笼,小心的在前面照着。他笑道:“任叔且歇息,我看得清路。”

    任叔有些拘谨,不知如何进退,他才从乡下来了没几个月,原是在田里做惯力气活的人,却让舅舅的一封信给带到了展大人家,舅舅说汴梁城里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人家。乡下的田和宅子都是舅舅为他置的,他虽然不愿意离开,但只能听舅舅的话,惶恐的来到了汴梁。

    确实找不到这样好的人家了,大人是大官,他不知道怎样大,只知道是了不得的大,但是没一丝架子,说话极为和气,又那么年轻。夫人更年轻,更是和蔼,从不支使他做事,进进出出都“任叔”“任叔”的,像他是长辈似的。两个公子玉雪可爱,大公子已经读书了,懂规矩得很,不像他们乡下的孩子野起来野,见了生人又拘谨,大公子落落大方的,一看就是好教养。

    “这里管家的是心莲姑娘。”舅舅告诉他:“你也懂得眼色,自己找事情做,夫人是糯性子,但自己要知道分寸。”又在鞋底敲了敲烟袋:“我老了,应该自己回到乡下,但是展大人和夫人坚决不放我走,厚道人啊!”

    “大人……。”他嗫嚅着,不知道自己这样回去歇息了,是不是看不懂眼色?

    展昭蔼然笑道:“没事,任叔,我的眼睛晚上好使得很。”

    他挠了挠头皮,憨厚的笑笑,只能往回走。

    小楼一片黑暗,他知道现在这个时辰,他们都已入睡了。不忍惊动妻儿,摸黑走到书房,胃又不争气的痛起来,痛到他立刻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握拳撑住胃部,在桌前坐下来,想着这股痛能不能缓过来。但是半盏茶的工夫,痛一点都没缓过劲,越发翻江倒海了。他紧紧蹙着眉头,死死抵住胃部,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死命的熬着。

    这时,他听到妻子开门的声音,赶紧把拳头放下来。妻子掌着灯,紧张的向他房里看着,他缓声道:“晗晗,是我。”

    妻子顿时惊喜的雀跃:“大哥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房呢?”

    “你们娘儿俩睡了,我也不敲门了。”

    “就准备在书房胡乱睡一夜?”妻子笑着嗔道:“这大冷的天,书房的被子这么薄,怎么睡得?你啊,就是这个太懂事的毛病不好,要不是我半夜起来看翼儿有没有盖好被子,你又准备在这榻上蜷一夜了不是?”

    然后一骨碌的开始忙起来,生火,烧水,灌壶,拎着壶轻巧的跑上楼,看见他微微侧俯在圈椅中,知道定是累得狠了,边往盆里边倒水道:“烫了脚赶紧睡觉,看你累的,明天能不能歇着?”

    “不能,还有事。”

    “一去三个月的差事,回来就不能歇半天?”沈晗为他拔着靴子,笑道:“看这靴子,都是斤把泥在上面了,去了什么龙潭虎穴的地方?”

    他没作声,沈晗微微仰起头,却见他蜷着身子,紧紧蹙着双眉,拳头死死顶住胃,额头上缀着豆大的冷汗。

    沈晗唬了一跳,知道他这样子,是实在撑不住了,赶紧搭他的脉,他轻轻的拂开:“没什么大碍,就是老毛病又犯了,你去找两颗丸药服下便是。”

    沈晗不依,定是要搭脉,绕了一阵,展昭还是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她凝神搭了片刻,忽然转过头,飞快的站起来,低声道:“我去煎药。”

    见她这样,展昭倒不安起来,带着三分愧疚,三分歉意的看着她:“晗晗……。”

    沈晗勉强笑着:“知道你是老毛病了,可也不能两颗丸药就打发自己呀。我得赶紧去煎药,喝了药你还能再睡会儿,否则天都要亮了。”

    她怕自己再留一会儿,就会不争气的哭出来,他的脉,分明是元气大伤的脉象。

    引燃了药炉,她的眼泪便簌簌流下来,用双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流了满脸。展昭安静的走过来,他敏锐的看出了妻子情绪的变化。妻子从来不善于掩饰情绪,永远是干净透明的水晶玻璃心肝,果然,他看到妻子默默的在厨房中流着泪,这让他的心抽搐的痛了一下。

    “晗晗。”他温厚的微笑着。

    妻子飞快地擦着眼睛,道:“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好生歇着。”

    他拿过一张杌子,坐在妻子的身边,笑道:“好多了。”

    “好多了?”妻子微微诧异,很快意识到他在骗她,轻叹道:“大哥,你是南侠,大家都说你从无虚言,可是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不一样呢?是我心眼实,总被你骗?”

    “确实好多了。”他煦然的笑着:“见到你,便好多了。”

    “真的好多了?”妻子不放心的拿着油灯,凑近了看他,见他清瘦了许多,五官如刀凿斧削一般,唬道:“什么劳什子的差事?把你累成这样?”

    他淡淡笑了笑,拍了拍妻子的手:“这几个月辛苦了,自己身体还未大好,还得照顾儿子。”

    “不辛苦,翼儿乖得很,淳儿调皮一点,还是心莲姐看得多。”她弯腰倒着药,道:“淳儿好几个月没见你,又要不认识你了。大哥,还记得翼儿小的时候,管你叫叔叔,不让你上床吗?恐怕这会儿淳儿也得这样。”

    沈晗轻轻吹着药碗,待得不烫手了,才送到他手里。他低头小口喝着,沈晗又将大氅抱来为他披上,然后静静坐在他身边,听着风雪敲窗。

    “大哥,”她柔柔道:“还记得十多年前,咱们去常州老家,嫂嫂让我去厨房做饭。要干的,要稀的,还要点心,那时我的手还不太听使唤,把我愁得什么似的。亏得大哥一早到厨房帮忙,帮着我劈柴生火,把蒸笼提上提下,才把那顿饭糊弄过去。”

    他温厚的笑了:“那次是你手不好,否则十个人的饭你都不在话下。”

    “可是那顿饭对我多么重要啊,”沈晗托着腮,甜甜的笑道:“否则你就要和方婉罗了。”

    “胡说八道,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

    “嗯,没影子。”沈晗意味深长的笑了,看他喝完了药,又夹了一个酿梅子给他,关心的问道:“明天非得去吗?就不能在家休息几天?”

    “明天是大朝会,文武百官必须都要去,不得缺席。”他站起来,将大氅披在妻子身上,道:“过了明天,我在家歇几日。”

    “真的?”妻子惊喜地说:“这次不骗我?不给个空心汤团?”

    “真的。”他为妻子把大氅的带子系好,眸中露出难得的疲惫之色:“这一次,我也感觉有些支撑不住。”

    “那你明天行吗?”妻子着急的说:“大哥,撑不住可别硬撑。”

    “无碍。”他拍了拍妻子的肩头,笑道:“我有分寸。”

    “那朝会一结束你就得回来,可别又忙这事忙那事了。”妻子叮嘱道:“赶紧休息吧,一转眼天就要亮了。”

    寒雪连天,簌簌敲打窗棂,室内,却是灯火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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