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第三章
夜深沉，新月如钩，淡月的光照在院中几株桂花树上，流连在疏离的叶间，将瀼瀼夜露和漫漫清香一起笼住。展昭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这是妻子最爱的花，往常公务繁忙，夙夜辛苦，时间在金戈铁马中走，走得沸沸扬扬，今日静了，时间仿佛无际无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却刺得人心痛。
“大哥，你的心太重了，心重，那是因为东西太多。有时候，偶然的放一放，也不是坏事。”
“大哥，这条纹路，就是你心中的事儿多，你放不下。大哥，你不知道吗？其实你的心很软很软，有些事，你是做得不快活的。”
“大哥，你纵然有很多很多不快乐的事，但是只要你一回首，小鱼儿就在这里，小鱼儿永远相信大哥。”
甜美柔和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轻响，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停下来，看山色苍翠，看杏花春雨，花开月明，能让他听见时间慢慢走的声音。他不由轻轻摩挲树干，一朵桂花飘落，落在他的手上，他轻轻合拢掌心，让幽香驻得久一些。
“喂，在这儿站了多久？”
他回首，见是明澄，笑了笑，道：“也没多久。”
明澄仰头看了看花，心知这是沈晗最爱的花，明白他睹物思人，心里一定难受的很，也不说破，自己也一阵揪心，平复了下心情，命墨书在树下摆了几案，泡了茶，道：“这是大理的白茶，我看叶子好得很，没命他们煎，用煮沸的泉水冲泡，你尝尝味道如何？”
茶盏用的是雨过天晴色的瓷，茶水碧清，茶叶条条舒展，喝了一口，满口清爽，回味略甘，展昭道：“好茶。”
明澄笑道：“酒小鱼儿不让你多喝，茶可是没禁你……。”
话出口，便知道是错的，但也收不回去，只能找着由头扯话：“这次出使大理倒还顺利，官家这回将这差事给我，倒是大大一个美差，这里山温水软，风物清嘉，两国之间也客客气气的，什么风波都不会有。我特意求官家让你一同来，也是放你个长假，怎么样？够朋友吧？”
展昭煦然一笑：“多谢小王爷，只是……。”
“只是挂念着你那包大人，担心他老人家太累是不是？”明澄喝了口茶，道：“耀武楼献艺，老包引你入仕，一场知遇之恩，你倾心相报十多年，够意思了。”
“也不仅仅是为了报答大人的知遇之恩，国泰民安，也是展昭的理想所在。”
明澄摇头笑道：“国泰民安，未必要在开封府当差，邕州一战，难道不是为了国泰民安？多好的军功，多少人渴求不得，你呢？虽说官家给了你个龙神卫四厢副都指挥使的名头，但那是平调，展昭，你错过了多少机会。”
展昭淡淡一笑：“想想牺牲在邕州的兄弟，活着已经值了。”
明澄苦笑道：“还把小鱼儿的赏赐也给推了……。”
忽然心里绞痛，想着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明明不该在展昭面前提她，但是却处处话头都带着她。月光把屋檐的影子映在地上，风儿一吹，影子晃悠悠的，桂花簌簌的落下，落在他的茶盏里，他和着桂花喝了一口，见展昭握着茶盏沉默不语，便有心转移话题，道：“今日的公主和你是旧识？”
“算是，奉江湖中一位好友的遗命，送过她回大理。”
“你还真会说话，反过来变成她成全你。”
展昭略笑笑，明澄又道：“我看这位公主很难缠，你上一次送她回大理是什么时候？”
“那时翼儿才一岁，算算也有五年的时光了。”
明澄喝了口茶，指着他笑道：“定是以为这位刁蛮公主已经出嫁了，你才敢故地重游。可是这回打错算盘了，你瞧她盯着你的眼神，热的都要把人烤了。”
“她刁钻任性，作不得真。”展昭看着盏中茶水，缓缓道：“大理，是沈晗一直向往的地方，我以前一直忙于公务，没空带她来……。”
一点温热涌上了他的眼睛，他转过头，看着夜色中的桂花树，把眸中晶莹强行忍下。明澄看了下墨书，墨书马上给他茶盏中续了水，展昭颔首，将茶一饮而尽，又望着桂花树，半晌不说话。
明澄也沉默着，一盏接一盏的喝茶，墨书微微有些急了，道：“公子，夜深了，劝展大人休息吧。”
明澄觉得自己变得呆呆的，今日说什么都是错的。他向来是通透诙谐的，但此刻却连一句安慰的都不会说。
他望了望苍苍茫茫的夜空，心里空空荡荡，没有人知他。连跟了他十年的墨书，也只看到展昭的痛苦，而当年，墨书是随他欢天喜地的要迎娶沈晗的，世人何其善忘，他苦笑着牵了牵嘴角，放下茶盏。青瓷的茶盏搁在檀木的几案上，一声脆响，墙角有寒虫在鸣叫。
明澄想起夏天给展翼的蝈蝈，道：“上次翼儿缠着我要蝈蝈，我让墨书给他逮了一个，不知还喜欢吗？”
展昭回过神来，道：“喜欢的很，每天喂蝈蝈吃菜叶很积极，刚刚入秋，发现蝈蝈死了，哭的伤心，赵虎答应夏天再为他逮，才止了哭声。”
明澄笑道：“这孩子心善，像你们俩，就是皮了些。他住在开封府的后衙，那些树啊，花啊，没少遭殃？”
“现在懂事了不少，先生也夸他长进。”
说到儿子，他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温润，嘴唇也微微勾了勾。此时月光照着他的面容，英挺如昔，鬓边却有一丝触目的银霜，明澄怔了怔，却原来世上是有“长相思摧心肝”这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