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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6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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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三天,展昭觉得比追缉巨盗更累。

    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子,刀光上来剑影上去,果敢勇断,从无半点拖泥带水。多少生死关上走的重任,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但是陪这金枝玉叶,却是轻不得重不得,远不得近不得,分寸拿捏好不让人倦。

    她对汴梁的一切都好奇,蝴蝶一般穿梭在人群中,这个胭脂花粉是好的,那个布料玉钗也是好的,没多久,同去的小衙役便捧了一大堆东西。眼看着杂物等身快要淹没了小衙役,展昭温言道:“这些物品,品质和宫中相差甚大,多买无益。”

    “我愿意!”她翻了个白眼:“扔了都愿意!”

    “人力维艰,一丝一缕,皆来自织工日夜辛劳。公主这些东西,足可以维持小户人家一年生计,怎能说扔就扔?”

    “那又怎么样?”她大不以为然:“我既给了银子,便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展昭默然,不再与她对话。

    阳光照在这男人的侧颜上,都是刚强,宝琳知道陪自己非他所愿,他的心早已飞到江州,如今是耐着性子。相处这些日子,她多少知晓了一些他的性格,柔软时极柔软,刚强时极刚强,所谓的“至刚至柔”是也。现在见他沉默,倒有几分忐忑,又不愿意放下架子,自己捧着个小金簪子,自己对自己说话:“到了那满目都是飞沙的地方,只能看见厚厚的羊皮袍子,还有全身都是膻味儿的牛和羊,这流水,阳光落在青石桥上的样子都看不见了。还有这吆喝声,也听不到了。即使扔了这些玩意儿又何妨?至少我曾经来过这地方。”

    展昭霎时心软下来,她还有多少日子能够任性胡来?这样一想,便是任她胡闹去了。

    “给我讲讲江湖上的故事呗。”午食是在太白楼,她托腮问他。

    展昭浅浅笑道:“展某已经离开江湖很多年了。江湖上的事,非是公主所想的这般浪漫豪情,更多的时候,是人心诡异刀头舐血。”

    她用筷子轻轻拨弄着面前的二色腰子:“嗯,我是见到了。但是若论人心诡异,谁都比不上宫里。你没见我几个嫂嫂,钩心斗角,心里怀着恨,面上却带着笑。我这回和亲,就是她们出的好主意。”

    她的声音渐渐带着泪意:“我哥哥耳朵根软,又做不得主。皇后嫂嫂出自权臣高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我知道,爹爹是疼我的,我想去找爹爹救我。可是爹爹出家的天龙寺周围都是御前军,他们定是防着我会去找爹爹。但是我知道爹爹会救我的,爹爹会的……”

    似是回到那个雨夜,躲在树林里,看到竹林遍布的天龙寺,门前的一对石狮子给大雨浇着,竹叶瑟瑟的乱舞,青绿色的叶子在夜里看不出光芒,仿佛都成了黑色。她看到了寺庙里的灯光,那是人间最温暖的光焰。爹爹在那里,他必然对着青灯诵经,她想找到爹爹,抱着爹爹哭,告诉爹爹,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要送到家国万里之处。她相信,爹爹虽已了断尘缘,但那一刻,必会金刚怒目。

    但是她不能靠近,明晃晃的铠甲和刀剑在夜色中反射出瞬间的雪亮,御前军身影密布,偶然碰击的铁器声音划破了长夜宁静。他们在等待她。

    骨肉之间,相隔咫尺,却如天涯。

    她且说且哭,双肩颤抖,喃喃重复:“我不进宫,我不去西夏,我不去,我不去……。”

    秋日静美,汴梁的枫叶红了,三角枫在窗前摇曳,隐隐有笙歌从隔壁的雅室传来,空中的雁儿排列成行,向着南方飞去。

    展昭不忍的别转脸去,眸中有负疚的光,他知道自己在做残忍的事。

    这就是官场,有很多你不愿意做的事,但是必须做。

    有些事,往大里说,是大义、责任、理智,但细细的探究,是残酷的毁灭一个人的美和青春。

    极目处,是壮丽的宫殿,琉璃瓦在阳光下发出耀目的光辉。

    宝琳收了泪,将手肘撑在窗台上,望着宫殿,风吹动她浓密的长发,樱色的衣衫随风摆动,她轻轻而坚决地说:“展昭,我不要去那里。”

    他温柔而悲悯的望着她:“公主不是一直想去金明池,明天我们就去逛逛。”

    她顿时小女孩似的雀跃:“你不是说那是皇家园林,现在不是开放的时候。”

    “你想去,展某总有办法。”他温柔的浅笑。

    “哇!你本事真大!”这一刻,她欢眉欢眼,一扫愁苦,美丽的眼睛里发着光,犹如来自蝴蝶泉边的精灵。

    “若我是你的妹子,今日里你也大义灭亲,定要把我送到那吃生肉喝生血,荒凉一片的西夏国?让我再也见不到母兄姐妹,孤独一世,凄凉一生?”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痛楚的划过他内心柔软的一点。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轻轻的说。

    从金明池的宝津楼上望下去,眼界及开阔,但见一池碧色,在阳光下散发粼粼光芒。

    展昭指给她看,那是龙奥,停放大龙船的地方。那是临水殿,是皇上赐宴群臣之地。她好奇相问:“这么大一个池子,水从哪里来?”

    展昭指着西北角道:“那便是进水口,水是从西北角引过来的。”

    她看得很仔细,随后颌首:“原来是这样。”

    风儿轻轻吹动着身边人的衣衫,她侧身望去,但见他蓝衫清逸,爽朗清举如孤松,面部轮廓深刻如雕塑,忽然的心儿乱跳,手指绕着秀发,一圈又一圈。

    “公主再去下面走走?”

    “不了,这儿挺好。”宝琳玉白色的脸颊,红云密布,娇羞道:“展昭,我给你唱支歌吧。”

    “蝴蝶泉边,有朵云啊

    飘啊飘,飘到空中间。

    阿哥啊,天上下雨喽,

    可知这是阿妹的相思泪。

    蝴蝶泉的月亮,

    大又圆啊。

    阿哥哎,

    你在月下走,

    可曾瞧见阿妹的影儿双双……。”

    歌声脆亮动听,又甜又柔,展昭连耳朵都红了,只作不懂其中意思,目光望着一池碧水,身形未动半分。

    她曼声唱完,柔情看着展昭,悠悠叹口气:“如果时光停在这一刻,多美啊。”

    此时,楼梯上响起整齐的声音,片刻间,李昭亮已率殿前司士兵来到面前。

    宝琳脸色急变,看向展昭,急怒交加:“你骗我!这里有埋伏!”

    “三天时间已到,公主该回宫了。”

    “不!”她快速地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抵颈部,背靠着窗台,道:“我说过我不回去,便是死也不回去!”

    事情突变,展昭急道:“公主,不要任性!万事好商量,把匕首给我!”

    她摇摇头,泪水纵横,惨笑道:“我从大理逃到中原,历经艰辛,就是为了逃离。没想到落到了你的手中,我知道你本事很大,我是再无退路了。”

    展昭脑中闪过很多办法,点穴、擒拿、突袭……,但是她的匕首狠狠抵住脖子,已有淡淡血痕,可见心意决绝,稍许异动都会让她作出绝事。略略思忖片刻,他立刻道:“公主,展某答应你,不送你进宫!”

    她略略有喜色,但是看到李昭亮眸中有疑惑,刀剑在手,不愿放松半分,陡然又警觉起来,身子紧紧贴住窗户,忽的一个跃身,跳下河去。

    展昭闪电一般的上前拉她,奈何只有半幅罗裙,樱色如血,握在他手中。

    士兵急下楼,会水的纷纷下去,足足忙乎了一个时辰,但是哪有她半点踪影。

    “他奶奶的,”李昭亮又开始爆粗口:“这劳什子公主,到底去了哪里?熊飞,你看下一步,我们堵哪里?到哪边去捞这个人?”

    展昭注视着西北角,碧水茫茫,偶有小小漩涡,知道她从这里走了。她的水性极好,一个金明池拦不出她。落日熔金,夕阳映射在他眸中,他握着半幅罗裙,道:“晦之兄,展某失职,公主溺亡,尸首不知所终。”

    “溺亡了?”李昭亮愕然道:“已经死了?不找了?”

    “谁说不找?已经把整个金明池都找过来了。”他淡淡道:“有些事,已非你我之能力。”

    晚霞满天,将一池碧水染成金色,雁鸣声声,缓缓飞过,夜已凉,终掩去,红蓼白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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