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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9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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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城楼上下来没多久,李昭亮就给高烧呕吐击倒了,可怕的是,不仅是李昭亮,半数禁军士兵也表现出同样症状——高烧、恶寒、呕吐。突如其来而迅速覆盖的病症乌云一般笼罩了军营,展昭敏感的感到,这绝不是普通的症候。在这节骨眼上,半数士兵病倒让他忧心如焚,立即发布两道命令,一是迅速封锁消息,绝对不能外传士兵得病的消息。二是急寻郑玉润来诊治。

    “这是疫病。”郑玉润立刻下了结论,看着展昭道:“十年前,邕州城内也发生过这样的瘟疫,传播速度极快,由天地间一种疫气所感。现在是一半士兵感染,如果不隔离病人,很快就会有十之六七病人感染。到时候,军队战斗力全部丧失。展大人,我这一说决不是耸人听闻。”

    “我信你。”展昭果断道:“郑大夫,事情紧急,你便宜行事。需要什么,我尽可能满足。”

    “我最需要的是有人协助我。”郑玉润踌躇了一下,看着展昭道:“展大人,我需要助手。酗酒十年,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郑玉润,我的体力不行了。而你知道,这是一场和瘟疫的战争,我需要的这个人,要精通医道心怀仁慈,而且不畏死。作为医者,我们随时会被感染。这个人,要有赴死的勇气。展大人,你能同意给我这个人吗?”

    展昭的瞳孔收紧了,他明白他要的是谁。他紧紧蹙着双眉,沉默的背过身去,看着阴晦的天空。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常人,会担忧,会软弱,会害怕,他的内心剧烈的挣扎着,足足半盏茶功夫,方缓缓道:“大夫有的是,不一定非沈晗。”

    “展大人,你的心情我理解。”郑玉润道:“大夫有的是,但庸医也有的是,和瘟疫打仗的需要最优秀的医者,需要一个忘我的心怀大热情大慈悲的人,如果有半点怯懦,这场仗必输无疑。您的夫人,冰雪聪明,仁慈宽厚,而且特别坚强,她会成为我最好的助手!您指挥着千军万马,您要为邕州打一场必胜的战斗。但是我们医者,也要同病魔打一场必胜的战斗!这看不见的战斗,艰难险恶不亚于您指挥的这场战斗,难道说,我不该挑选最优秀的同盟者吗?”

    展昭能说什么呢?郑玉润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再不舍妻子,也只能放了。暮霭渐渐漫上窗户,他低声道:“她住在东街青柏巷的民居,由韦琼华的侍女荔红照顾着,你去找她吧。”看到郑玉润快步走出去,他忽然唤住了他。郑玉润愕然的回过头,展昭欲言又止,还是淡淡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沈晗吃过了晚食,正和荔红一起做着针线。这是个朴素洁净的两进小院子,天井里栽了晚香玉,还养了只白猫。猫匍匐在沈晗膝上,她在为展昭缝制着一件中衣,缝得差不多了,将线头咬在嘴里,听荔红说着话。

    荔红是个大眼睛的微胖的热情泼辣的姑娘,特别喜欢说话,常把沈晗逗得大笑。看到沈晗缝着中衣,她已经说了一大堆话了:“展夫人,您还做这个?这不是我们这些人做的事?”

    沈晗笑道:“衣服都要别人做,他要娶娘子干嘛?”

    荔红想了一想,笑道:“这倒是,将来我嫁了男人,也给他做衣服,烧饭,喂得饱饱的。我要是喜欢一个男人,就对他说,愿不愿意娶我?保证不让你吃亏!我可是粗活细活都能干,还肯定特别能生孩子。您看我多能吃,能吃就能生。”

    沈晗给她逗得哈哈大笑,道:“荔红,你倒是和你家小姐一模一样,看见中意的就自个儿相去了。”

    “那是。”荔红一点儿都不羞涩,道:“我们不像你们那边的人,书读得多,想得也多,这条规矩那条规矩绑着多不自在。看见喜欢的男人,我头发丝就会咝咝的叫,告诉我,就是他就是他!”

    沈晗笑得前仰后合,道:“头发丝都会叫啊?”

    “当然啦!”荔红睁大着眼睛,看着沈晗道:“你看见展大人的时候,头发丝叫了吗?人家说喜欢一个男人,头发丝会叫,脚趾头会动!”

    沈晗故作思考状,微微扬着头,柔柔的笑着,过了一会儿,道:“好像没叫,我一根头发丝都没叫。我当时肚子饿得很,就想看他身上带着多少铜钱。”

    “展大人那么俊,你竟然没觉得什么?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荔红奇怪的问。

    “没有啊,我没觉得他特别俊啊。”沈晗笑道:“那时我肚子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看他好像全身都挂着烧饼馒头。”说着她自己禁不住又欢声笑起来。

    荔红再看看沈晗,看着她秀丽绝伦的面容和欺霜赛雪的肌肤,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展大人的头发丝在叫了。”

    沈晗嘴里正含着一口茶,听了这话,架不住茶都喷了出来,捧腹笑得“哎呦哎呦”的,道:“不行了,笑死了,快快,快帮我揉揉肚子……。”

    荔红边帮她揉着肚子边认真的说:“回头别忘了问展大人,头发丝叫了没有?”

    沈晗刚止住笑,又差点笑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边笑边颔首道:“我一定问,一定问……。”

    夜色渐渐降临,荔红点燃了蜡烛,暖色的烛光照得小小的堂屋一片温馨。沈晗又为儿子做着夹衣和虎头帽。虽说才是盛夏,慕容霜又早为展翼准备了许多衣物,但做娘的心总是觉得怎么疼孩子也不够。一说到孩子,就全是沈晗的话了,荔红只有听着的份。

    巷子里响起了更夫敲锣的响声,沈晗惊讶道:“还未到敲落更的时候啊。”只听得更夫苍老的声音在巷子里拉得很长很长:“乡亲父老听着,城门关闭,任何人不能进出!”他来回走动着,重复着禁令,巷子里的门纷纷打开了,沈晗和荔红也走出去,听到百姓们七嘴八舌的问着更夫:“城门为什么关了?”

    “这什么时候能开城门?我娘家可都在城外,这不是断了亲戚的路吗?”

    “这是什么说的?邕州这些年来,哪有关着城门不许进出的理?”

    年老的更夫弓着背,举着锣,慢慢的说:“老汉儿只是个传话的。上头说什么,我做什么。为什么关城门,你们自个儿琢磨吧。”

    一个老汉扒开众人,问道:“老王,这条巷子里你也打了几十年的更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要藏着掖着了,到底什么事,大家心里也有个底。”

    更夫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声:“兵临城下啊!”

    在众人的惊愕、议论中,他转身离去,望着那佝偻的背影,沈晗的心吊到了喉咙口,担心极了,兵临城下,就意味着将要有一场场恶战。她牵挂着展昭,但又明白军事重地,女子不能踏入,更不能给他添半点麻烦,只能在这里熬着。

    “展夫人,展夫人……。”郑玉润气喘吁吁从巷子口小跑过来,沈晗惊讶道:“郑大夫,您怎么会找到这里?”

    “进去再说!”郑玉润一路上赶得急,到了屋子里,将荔红端上来的茶一饮而尽,正欲开口,忽见桌子上的针线笸箩内内有一件小夹衣和一顶虎头帽。小夹衣是石青色的,下摆绣着一只小白兔,绣工十分精细可爱。虎头帽上还嵌着两颗琉璃珠子,衬得虎头活灵活现的。

    刚才在展昭面前那番慷慨陈词的奔腾热血在这小衣服小帽子面前,忽然变得冷静了、缓和了,还夹杂着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他拿起小夹衣,道:“你有孩子?”

    “是,”说到孩子,沈晗的眼睛就亮了,满眼都是对孩子的疼爱:“男孩,八个多月了。”

    “八个月的男孩。”郑玉润的口气越发柔和了:“正是好玩的时候。”

    “是,”沈晗的酒窝越发深了:“会叫爹了。而且,调皮得很,我从没见过比咱们家翼儿还调皮的孩子。你得一刻不放看着他,一个眼错不见,他就不知道爬到哪儿去了。”

    年轻的母亲眼里都是对孩子的宠爱、骄傲,一讲到展翼,沈晗的话就收不住,似乎每个人都认识展翼喜爱展翼,她热烈的希望和每个人都分享展翼的趣事,这是每位深爱孩子的母亲的通病。

    郑玉润踌躇了,他现在觉得不该让沈晗参与到这场和瘟疫的战斗中来。疫病之可怕在于感染,对于和病人密切接触的医者来说,是最危险最容易被感染的。如果沈晗被感染了,她的儿子怎么办?孩子的父亲在金戈铁马的战争中,生死是置之度外的,但是孩子的母亲怎么能够再卷入看不见的硝烟呢?这时候,他感到自己选择沈晗作为助手的考虑是片面的,甚至是不符合道义的。

    他仓促的放下茶盏,挤出一个笑容:“展夫人,你忙吧,我走了。”

    他就喝了一盏茶,什么都没说,这让沈晗愕然,问道:“郑大夫,您找我有事吗?”

    “没有,没有……。”郑玉润掩饰着站了起来。

    沈晗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都白了,忙拦住郑玉润,道:“郑大夫,是我大哥伤情有变化吗?”

    “没有。”郑玉润道:“展夫人,如意珠解百毒,不会反复的。”

    沈晗略略放心,但又疑云顿起,道:“这个地方,除了大哥和琼华,别人都不知道。您特意来这儿,一定有要事。郑大夫,沈晗是一平平常常的女子,除了会些医术,别的便无甚用处。您找我,定是为了这个是不是?”

    郑玉润心道:“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他慢慢道:“本来有个病例要和你讨论,现在已经找到了答案。”

    沈晗还想再问什么,郑玉润已拱了拱手,道:“告辞,告辞。”

    沈晗总觉得不对劲,嘱咐荔红道:“郑大夫来一定有事,他不说也许有什么隐情,我跟在他后面,瞧瞧到底有什么事?”

    郑玉润赶回军营,一路上走得甚急,沈晗脚步轻盈,他并没有察觉到。到了军营门口,他验过腰牌,欲待往里面走,忽听沈晗唤他:“郑大夫。”

    他吃了一惊,还未说什么,沈晗已道:“您到这儿来做什么?”

    郑玉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边上的士兵喝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你打听的地方吗?”

    郑玉润忙道:“小哥,你客气点,这是展大人的夫人。”

    那士兵顿时满脸通红,忙扶着戟行了礼,沈晗倒是浑不在意,回了礼,然后一双明眸看着郑玉润,宁静地问:“军营里出事了是吗?”

    她如此通透,郑玉润也不隐瞒了,将大致的情况和沈晗说了说,道:“展夫人,你回去吧,这儿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十之四五已被感染,凭您一人力量怎么忙得过来?我回去取些衣物,马上过来帮您。”

    “不不,展夫人,你不可过来。”郑玉润忙道:“这是疫病,通过疫气传播,传染力相当强。我一个人,无儿无女,怎么样都是不怕的。但是你不同,你是母亲。何况展大人为了保卫邕州,已经投入了全部精力。如果你再有什么闪失,小翼儿怎么办?”

    沈晗的衣襟被夜风微微吹动,秋水般清澈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她轻轻地说:“我是母亲,是妻子,但我也是医者啊。沈家世代行医,从未有过一次在疾病面前退缩的时候。如今瘟疫横行,我怎么能够顾虑性命和家人呢?如果这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十年前,我师父也来过邕州,正巧也赶上一次大瘟疫,她老人家舍生忘死,一心赴救,可有半点护身惜命?郑大夫,沈晗医术微末,但志存救济,还请郑大夫不要嫌弃,让我助一臂之力,共同击退瘟神。”

    “十年前……,”郑玉润大惊道:“你师父,难道是慕容霜?”

    “是,您认识我师父?”沈晗惊喜相问。

    郑玉润的唇边略过一丝怅然的淡笑:“十年前,我们曾一起抗击瘟疫,她是个十分好,十分好的女子。”

    在这一刻,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那是他爱慕敬仰却珍藏在心里的女子,那位白衣如雪的女子,清冷美丽,淡泊优雅,明月雪时一般的高贵洁净。却又兰质蕙心,颖悟绝人,出色如此,世上女子很少有出其右者。他看着月下的沈晗,秀美出尘,迎风而立,那一番神韵颇有乃师风采,不禁喃喃道:“这是天意,是缘分。”

    滞了一滞,他递过一块纱帕,道:”沈大夫,记住,出入病患之中,一定要用纱帕蒙住口鼻。当年,我和你师父并肩作战,除了服用增强自身抵抗的药物外,就是靠这小小细节,方没有被感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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