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第十八章
两次失利,申六虎大为恼火,在室内如困兽般踱来踱去。厅内安静得很,只听到他靴子重重落在青砖上的声音,手下们呆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包括王兴隆,明知是不听他的话才伤亡惨重,此时也只能小心翼翼,保持沉默。
一个瘦小的喽啰进来禀报道:“大当家,高先生来了。”
高先生名高小亭,是邕州城有名的讼棍,又阴险又油滑,因贪图钱财做了申六虎埋在邕州的眼线。和衙门打交道多年,他自有一套如鱼得水的本领,什么消息都套的出来。
这个瘦小黄瘦的中年人走进来,一双绿豆般大的眼睛不停的转来转去,闪着精明狡猾的光,嘴上两撇淡黄色的胡须,使他看起来活像一只放大的老鼠。一看到申六虎,他就唉声叹气,摇头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惨哪,惨哪!”
“怎么说?我兄弟怎么说?”申六虎心提到喉咙口,一把抓住高小亭的衣襟:“我兄弟怎么啦?”
猛地被申六虎提起来,高小亭慌得不得了,眼睛只瞅着衣襟,王兴隆走上来,低声道:“大当家,高先生是读书人。”
申六虎这才把高小亭放下,粗率的抱了抱拳,高小亭抹着眼睛,硬挤出两滴眼泪,道:“大当家的,二当家的、二当家的让那个展昭给杀死了啊!”
“让展昭给杀死了?”申六虎脑中“轰”的一个惊雷,急问道:“不可能!熊亮手里有个当官的!他们不敢杀他!”
“谁说不是呢?”高小亭叹息道:“这个展昭滑得很,明明已经把剑放下了,可是谁料到他袖子里还有袖箭哪!据看到的人说,就像一道闪电,快得不得了。二当家的喉咙,就这样刺穿了。可怜啊,据说他到死眼睛还睁着,闹不清自己是怎么上的路?大当家的,此人是南侠啊,襄阳王都折在他手上,本事大得不得了。只因为感念包拯知遇之恩,才一直在开封府当差,他的本事……。”
“别说了!”申六虎暴喝一声,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吼道:“高先生,你是什么意思?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高小亭顿时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可怜兮兮的看了王兴隆一眼,王兴隆轻轻摇了摇手,意示申六虎在火头上,什么也别说。
“嘭”的一连串巨响,申六虎猛地踢翻三张椅子,又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桌上立刻一个大窟窿,他发疯般地吼道:“展昭!我记住你!不杀你,申六虎誓不为人!”
看到他的雷霆大怒,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稍有异响。这时一个女声悠悠地响起,道:“大当家的在这儿发哪门子火?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仇人在哪里,咱们就打向哪里?窝在寨子里对自个儿兄弟发火,那是大丈夫所为吗?”
话音方落,走进一位穿紫色裙衫的漂亮女人,梳着高髻,佩戴着夜明珠碧玉凤钗,绣制着大朵大朵牡丹的裙衫更衬得她贵气不凡。微胖的满月脸,柔媚的一双凤眼灵活精明,挺秀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又带着南方潮湿地带特有的妩媚,她是申六虎的娘子李倩,也是甲峒寨的压寨夫人。
看到娘子一来,申六虎的暴跳如雷立刻熄了七八分火,垂头丧气道:“熊亮死了,给展昭杀了。”
“二当家的死了?”李倩也很惊讶,但是这个结果还是在她意料之中,深入禁军营地,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当时她的建议是宁可错过,不可莽撞,无奈申六虎执意所为。现在她只能叹息道:“二当家血性,不是他,大当家的脱不了身。”
“去他娘的展昭!要是给老子抓住了,非把他斩成七八段喂狗!”申六虎又是大发雷霆,将拳头砸在了墙上。
“现在不能妄动,我叔叔的军队还没到,要攻城,没到火候。”李倩不紧不慢的说。她的叔叔是李氏王朝忠懋将军,和交趾苍王爷勾结图谋邕州,申六虎就是他们安插的一枚棋子。借申六虎之手夺得邕州,边境便为他们所掌握,对于交趾的疆域贸易都大为有利。这个想法,交趾王李德政也是支持的,这些年,交趾对于边境的骚扰未断,国朝一直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没有借口,终不能明火执仗,便出此阴谋。
“这口气咽不下!”申六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须发怒张:“不报熊亮兄弟的仇,我还有什么脸做兄弟们的大当家!”
“仇,当然要报。”王兴隆开口了:“大当家的,不一定找上门喊打喊杀的就是报仇。他们设了一个圈套让大当家的钻,难道咱们不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吗?”
“王先生的意思是……。”申六虎圆睁着的眼睛渐渐放松了,瞳孔缩回了他原来的形状,此次惨败,使他对李倩和王兴隆的信任度急速增加,他转为请教的神色。
王兴隆对李倩看了看,李倩立刻会意,命人取了一封银子给高小亭。在白花花的银两前,高小亭之前的惊慌、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忙一迭声的称谢。李倩屏退了小喽啰们,和蔼的微笑道:“高先生,您别介意,我们大当家的就是脾气爆一点。但是该给高先生的好处是一钱都不会少。高先生给我们的消息越准确,越多,我们给高先生的报酬就越丰厚。”
“那是,那是。”高小亭奴颜婢膝的笑道:“小可不才,学过一些看相的皮毛,大当家的脸有王气,将来是要作邕州王的呀!”
李倩微笑道:“高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高小亭的这个马屁拍得申六虎心里舒坦得很,哈哈大笑道:“夫人,你不是和我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申六虎打打杀杀为了什么?他娘的不就是为了做人上人?我做了邕州王,你不就是邕州王妃?好!到时候咱们也是一方诸侯,和赵皇帝平起平坐!”
“高先生,二当家挟制的那个做官的身份你搞清楚了吗?到底是何人?”王兴隆问道。
“搞清楚了,这个人来头大得很,是个监军。禁军的两位统帅都要听他的命令。而且,这个人是个太监。”高小亭神神秘秘的说。
“太监?你是说,是个阉货?”申六虎惊讶万分的问道,得到高小亭肯定的回答后,他肆意大笑起来:“怪不得那个胖货一点种都没有,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哎,你们说,皇帝糊不糊涂,派个阉货来做监军?展昭啊展昭,你英雄气短,也不得不听那阉货的话!”
“大当家的,宦官监军,自唐便有之。郭子仪这样响当当的大将,也要受宦官监军鱼朝恩的辖制。国朝的三川口之战,刘平将军也是受到了宦官监军黄德和的牵制和污蔑。”王兴隆道。
“老子都知道太监不是好人,赵皇帝还用他?”申六虎道:“不是听说这个赵皇帝很是仁慈英明吗?”
“再仁慈英明,也不是神仙,也是个人。”李倩慢悠悠道:“每天在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谈的都是国家大事,可是谁最对皇帝知冷知热?还不是后宫的那些人。琐琐碎碎的事,掏心窝子的话,能对谁说?对满朝的文武百官说吗?在他们眼里,皇帝就是天上的神,做得好了,是尧舜禹,做得不好,就是昏君,说的话都要符合为君之道,天长日久的,皇帝累不累啊?只有后宫的那些妃子,太监,才会听到皇帝说,我头痛啊,我烦啊,我不想上朝啊。每日朝夕相处的,太监就像家人一样,皇帝当然信任他们。”
“乾德元年,□□便在州设监州,在军设监军,拥有朝廷特命,可对主帅监督和辖制。”王兴隆叹道:“本朝□□皇帝开国,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却担心他这帮兄弟也会起不轨之心,所以处处制约武将,这个规矩已承袭下来。”他又转向王兴隆道:“高先生,那位监军的背景想必高先生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高小亭兴奋地说:“姓裴,是个大太监,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身边的红人,听说,和朝廷里一位姓夏的大人交情也好得很。”
“是夏竦。”李倩道:“朝廷里身居高位的姓夏的大人,唯有他。”她沉思了片刻,蹙眉道:“夏竦和包拯的关系并不佳,也就是说,这位裴公公和展昭的关系和睦不到哪儿去。”
“夫人说的太对了!”高小亭故作神秘道:“我打听到,当时展昭把裴公公救下来,人家不领他的情,还对他发了顿火!说什么,展昭是公报私仇,好像他们以前就有嫌隙。”
“好!”王兴隆抚掌道:“就从这位裴公公处做文章!宦官做监军,免不了有好大喜功、主观独断之弊,受朝廷特命,权力又凌驾于主帅之上。当年杨老令公兵败陈家谷,不如说是死于监军王侁之手。时隔多年,历史应该重演了!”
十来个汉子高举着“为民除害”的匾额,敲锣打鼓的往军营而来,一路上跟着一大堆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面露或是好奇或是纳闷或是兴奋的神情,簇拥着他们。
裴云季正站在军营门口,作为皇上特派的要使,他每天也要在军营中视察一番,踱着方步,板着面孔,以显示他的威风,还要捧着茶盏,听李昭亮和展昭的汇报。固然他也听不懂子丑寅某,但他还是要他们讲得十分仔细,以显示他高人一等的威势。在宫中多年,他深知怎样使用多种面孔,那谄媚堆着笑的哈巴狗的样子是在贵妃娘娘面前专用的,官家需要的是掌握分寸的恭顺和沉默。他能升到这个位置,就是因为准确的揣摩了每个人的心理。他的靠山是张贵妃,所以她喜爱的便是他更加喜爱的,她厌恶的便是他更加厌恶的,这是做奴才的本领。
疯狗般的对展昭发泄一通后,展昭依然以礼相待,使他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气量。他深谙他的主人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张瑶是跋扈惯了的,曹后都退让三分,就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吃了不少亏。再怎么说,辅臣和后宫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但展昭在禁军和开封府中的双重身份还是让他不可避免的与张瑶之间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太后梦砸在展昭手上,是让张贵妃刻骨之恨,虽然真相大白,但她始终偏执的认为展昭是曹后一党。这一次,假太子案真相大白,后妃之争,曹后彻底赢了。
“云季!云季!”冷青走后,半夜里贵妃常常会惊醒,谁也不要,只要他。伺候她这么多年,他是真心实意的爱这个美丽的女人。在这宫里,只有他能够看到她那刚强面具后面的软弱无助。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像一个小女孩。
“云季,”她喝过热茶,拥着锦被,乌黑的长发垂在背上,楚楚可怜的说:“冷青走了,我的孩子走了。”
“娘娘,”他柔声的安慰道:“冷青是假太子。”
“她又胜了!她又胜了啊!”她妩媚的双眸中闪烁着悲哀的光芒:“云季,我始终斗不过她。你看她清清淡淡的,和谁都不争,她不需要争啊。十三是她养大的孩子,滔滔是她的亲外甥女,和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将来指给十三,未来的宫中又是她的天下。将门之后,她果然是将门之后,每一条伏线她都设计得好好的。人们都说她恬淡,她睿智,不,她是阴险,是这宫里最能隐忍最有心机的女子!”
“娘娘……,未来的机会还有很多,娘娘要学会等。”
“展昭!”微明的烛光下,张瑶的眼睛亮起来:“冷青一案,是她让张茂则暗中通知展昭调查的。不是展昭,青儿已经当上了太子。只要他坐上了太子的宝座,谁又能扳得动他?”她疯狂的嚎叫着,掷着她能够拿到的一切东西,器物粉碎的声音在半夜的深宫里回响,直到她筋疲力尽,才像只舔着伤口的小猫一样在裴云季的抚慰中沉沉睡去。
对这个女人的爱是他心中唯一的温暖,唯一的光明,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恨的人,他要为她除去,他要做的就是寻找机会。作为阉人,他擅长抓住一切细小的机会大做文章,直至铲去对手。
“这是做什么?”裴云季皱着眉头,很不耐烦的看着匾额,他直觉那不是赞美他的。
“我们是甲峒寨附近的山民,我是村长李阿六。”为首的细长个子刀条脸的男人满脸笑容道:“这次官军为我们除了大害,大人不知,我们受了申六虎多少苦头!”
“是啊,我妹妹就是给他抢去的,受了奸污,跳崖而死。我们全家恨死他了!”
“我们家的田野是让他霸占的,娘老子都是让他给气死的!”
“我兄弟也是给他抓去的,不愿为匪,被他杀死的!”
一起来送匾额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一副愤愤之色。裴云季淡淡道:“申六虎现在怎么了?”
“死了!”李阿六兴奋地说:“听说他吃了败仗,回去就暴毙了!现在甲峒群龙无首,乱成一团,所以我们想请官军进去大战一场,把所有的匪徒都歼灭了!大人,我们愿意带路!”
“申六虎死了?”裴云季疑惑道。
“确实是死了,现在甲峒寨只有小喽啰们。大人,这是绝好的机会,我们特意来报告大人的!”李阿六道,又神秘地说:“这也是大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裴云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打着算盘。不管申六虎有没有死,这确实是一个不能放过的机会。甲峒寨地理位置险峻无比,难以窥测,据孟子杰道,正因为其险要特殊,所以这些年,官兵一直攻不进去,也让他们雄霸一方,占尽地利。现在有人自愿要带官兵进去,不是一个绝好的资源吗?
但这些人真是甲峒的良民吗?如果不是,这将会是一次埋伏,去的官军一定有去无回。他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是一石二鸟啊!如果是真的,大歼匪徒,他功不可没。如果是假的,展昭定会葬身其中,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是乘机拔除吗?
这对于他来说,总是不赔的买卖。
他换了副比较和蔼的笑容,对李阿六道:“你随我进来。”
“不能信,这其中疑点甚多。敌在暗处我在明处,不得不防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展昭坦率的表露了他的看法:“我观李阿六此人,眼光闪烁不定,言辞对答如流,哪有半点甲峒土生土长的的村民的憨厚?”
“展大人多虑了。”裴云季道:“他好歹也是个村长,世面当然比别人见得多。依我看,这是绝好的机会,不宜错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展昭道:“敌在暗处我在明处,对于甲峒寨的情况我方一无所知,怎能贸然出兵?”
“现在不是有人把你们领进去吗?”裴云季又转向程骏道:“程指挥,你也守了几年邕州,甲峒寨你们进去过吗?”
“没有。”程骏叹道:“甲峒寨的位置很是隐秘,两边是峡谷,有一夫当关莫夫莫开之势。我们也想请人带路,但是里面的山民几乎都被申六虎控制,很少会出来。”有几句话他咽下了,忠信门倒是提出过,他们门下有人是甲峒寨的山民,可以带路,但孟子杰对江湖门派始终存在偏见,怕临阵倒戈,不肯走此一招。
“这不成了吗?”裴云季呵呵笑道:“这是机从天降,李大人,展大人,要把握住。”
李昭亮和展昭对望了一眼,看到展昭眸中的焦灼,他冷静言道:“裴大人,我和展大人的看法一致。兵者,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裴云季的脸涨红了,脸色一凛,把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冷声道:“两位大人统一口径,这是把咱家给架空了!”
“李大人和展昭绝没有这个意思!”展昭站起来,抱拳作了个揖,缓启薄唇,明亮的眸中是沉着恳切的光芒:“裴大人,兵者,诡道也。用兵之道本就是虚虚实实,我方能引君入瓮,难保敌方也不会施以诡计。甲峒,是对方的地盘,对方占尽地利。我方只凭十来位山民就贸然进入,这是风险极大的事。一万禁军子弟,都是父母所生,不能因为决策者的错误而把他们带入死地!恕展昭不能从命!”
裴云季只是冷笑,道:“展大人是儒侠,文武兼修,能够持有钦赐玉鱼在崇文院拥有单独书房的武官,唯有展大人一个,皇上是十分厚爱展大人啊。可惜,这么好的口才,只是用来推脱。与其说是为了一万禁军子弟,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妻儿。”他向孟子杰和程骏道:“两位可能有所不知,展大人新得麟儿,而且鹣鲽情深,很是传为佳话。他这位夫人,年轻美貌得很。展大人当年出生入死的勇气,恐怕也消磨了许多。当然,咱家也理解。”
这几句话极为阴毒露骨,孟子杰和程骏对于展昭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听裴云季这么说,只能尴尬的不作声。
这是对展昭人格的极大侮辱,气愤之极,他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修长的手紧紧握住扶手,恐怕自己不能克制有失态之举。君子没世而名不称,不患年不长也。入仕以来,他无欲无私,建立了侠名和口碑,却被这刑余之人任意诋毁,此时此刻,如果这是要他单项匹马完成的任务,哪怕付出生命,他也不允许尊严被玷污,但是这些年轻的士兵,他不能让他们付出无谓的代价。他再一次的克制了,指印深深嵌入了扶手中。
“裴大人,你这是什么话?展大人的为人你难道不知道吗?”李昭亮激愤的质问。
裴云季从鼻子里哼了几声,从怀中郑重的拿出一小卷卷轴,道:“咱家和你们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李大人,展大人,别怪咱家不客气了。”
这是一份特旨,盖着皇帝的玉玺,清楚地表明了监军的权利。李昭亮长叹一声,正要表明他去,已听见清亮的声音:“展昭领命,率二千将士前往甲峒歼敌!”
“好!”裴云季满意地笑了,又假惺惺道:“展大人,二千将士是不是人数太少了些?”
展昭冷冷的看着他,深邃的眸中是点点寒星在闪烁,片刻,方薄唇微启,寒声道:“有去无回,二千将士,能保得十之二三,已是大幸。”
“不要说得这么悲观嘛。依咱家看来,这是建大功的好机会。”裴云季打着哈哈道。
“这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裴大人如何?”展昭的眼神中依旧是寒光点点,裴云季不作声了,李昭亮马上道:“熊飞,我和你一起去!”
展昭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晦之兄,你在山外静候,如有不测,还望你能够接应。”
“我也去!”久久沉默的程骏言道:“展大人,无论如何,邕州我也守了几年,比你熟悉。”
“程大人……。”
“展大人,不要说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展大人的苦衷,程某明白。那些不实之词,展大人别放在心上。”
属于年长者的宽厚的大手握住了他,传递着温暖和信任。一种属于知己的悲壮从心底涌起,程骏是跟随刘平经历过三川口战争的,宦官监军的阴暗他了解,主将的无奈和赴死他感同身受。他欣赏,爱护这个年轻人,从他身上,他看到了才干、坚强、隐忍、机智、果断……。同时,他也深深叹息,国朝对于武将的防备,已成积弊。
面对着这位饱经沧桑的老军人,展昭深深的点点头,再一次紧紧握住了程骏的双手。真正的男人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话语,高洁的灵魂总是相通的,庙堂的冷刀雨剑中,也有一见如故的生死之交。
深夜,展昭的军营中犹亮着灯光,见到掀帏进来的李昭亮,他清瘦的脸上泛起温暖的笑容,道:“晦之兄。”
李昭亮在书桌边坐下,重重叹了口气道:“忠心体国,却受尽小人懊躁气。熊飞,明天的这一战还是我去!”
“晦之兄,我早年行走江湖,在开封府当差后也经常出外擒凶,跋山涉水,很多危险的情况都应付过来。还是我去,能够尽大可能保全兄弟们。”展昭缓缓道,又取出盛涛赠与的金羚箭交于李昭亮:“晦之兄,裴云季和你一起在山外接应,事情万万没有这么顺利。他是监军,能临阵斩将,你不要和他硬争。如见烟雾,表明我需要接应,请你派人带此令箭向忠信门求救。掌门盛涛是我早年一同闯荡江湖的刎颈之交,他在邕州多年,必有办法。”
“我知道。”李昭亮收好令箭,恨恨道:“要是裴云季敢出幺蛾子,我先把他斩了!回去后,任凭官家处置!”
展昭苦笑着摇摇头,又道:“晦之兄,要是明日我有不测,请晦之兄封锁消息。”
“熊飞别说这话!”李昭亮赶紧道,又眸有疑惑之色,展昭静静道:“沈晗来邕州了。”
“弟妹来了?”
“是,我不知道她人在哪里。但是她要是知道我……,必不肯回汴梁。”他转过头去,望着油灯的光芒,道:“展翼还小,需要母亲。”
室内久久的沉默着,这个刚强的男人注视着跳动的灯火,借以掩饰他的痛楚和柔情。他的薄唇紧紧抿着,半晌,才勾起一个寥落的微笑。李昭亮叹道:“弟妹真是贤惠,千里迢迢赶来邕州。我们家三个,加起来都及不上弟妹的一半。”
展昭淡淡笑道:“不谈了。时辰不早了,晦之兄早些休息吧。”
送李昭亮出了门,他望着晚上的星空,见一轮弯月,繁星点点,负手仰望片刻。却见南边有一颗绿色的星子,不由唇角微勾,温润的笑了,似乎听到妻子甜甜的温软的声音:“大哥,这是小桂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