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第三十二章
平林新月人归后
一
夜半时分，慈幼局的诊室里依旧灯火未熄。一个三岁的幼童躺在诊床上，面色虚白，鼻翼急促的翕动着，神情颇为烦躁。华先生坐在一旁，焦急的注视着孩童，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又把焦灼的目光转向沈晗。看她用小戥子量着药材，放在药锅里，又和宁儿一起守在药炉边，她的神情是凝重而紧张的，虽是夜寒漠漠，但春水绿的衣衫依旧被薄汗打湿了。这是个痘疹未出的危重病儿，如果药不见效，便有性命之虞。她现在熬制的是十一味木香散，这是古方，也是父亲记录的医案。但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危急的病儿，说实话，也只有五成的把握。
药熬好了，她把孩子小心地抱在怀里，用小勺子为孩子吃着药。药是苦涩的，孩子有些倔强的哭着，沈晗柔声哄着：“京儿乖，喝了药咱们就不生病了。等到病好了，沈姨给买好多糖吃。好多好多，都给京儿一个人好不好？”
慈幼局的孩子比别的孩子敏慧懂事，京儿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便驯服的躺在在她温柔的怀抱里，乖巧的喝了药。喝好药后孩子还不愿离开她的怀抱，依旧枕在她的臂弯里。她抱着孩子，观察着孩子的呼吸和肌肤，目光未曾移开半刻，在看似镇静的神情中其实十分担心。虽有父亲的医案，且跟随着王大国手抄方的日子里，她也亲眼看到大国手是怎样救活了一个痘闭的孩子，但是每个孩子的体质都是不一样的，病情也是千变万化的，她的经验也在慢慢摸索中。
“小晗，行吗？”华先生着急的问道。
“一个时辰后，如果痘疹不出来，就危险了。”她焦虑的说。
滴漏走得分外慢，三个人的心都吊在了喉咙口，黎明前的黑夜如一团浓墨，连点着的灯火都显得晦暗不清。孩子依旧急促的呼吸着，每一声呼吸都压在了沈晗的心上，她像是和病魔作战的战士，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高度的紧张，她是这些幼小生命的守护者，责任感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肩头，也压在她的心头。治不好京儿，没有人会责怪她，但她怎能原谅自己。
“出痘了！”赵宁儿惊喜的喊道：“沈姐姐，出痘了！”
沈晗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观察，果然红色的痘开始爆出了，一颗一颗，散在的，小小透明的颗粒，这些痘痘在她眼中，简直是世上最美的珍珠。她急忙放下孩子，和宁儿又蹲在药炉边熬紫草木香汤。
淡白的曙色染上窗纸时，孩子的痘疹全部出来了，烧也退下去了，呼吸平稳的酣睡着。围着他的三个大人终于放下心来。沈晗忙道：“华先生，您快回去补睡一觉。”
华先生微笑道：“小晗，你快回去吧，翼儿该找娘了。”
“你们都回去，我守着。”宁儿道。
他们把华先生劝了回去，沈晗又在孩子边上守了一会儿，在赵宁儿的一再劝解下才离开。
走出慈幼局，清晨的大街上已渐渐有了市声，两边的小摊贩已开始忙碌，带着露珠的蔬菜在竹篮里，那样新鲜而可爱。朝阳已经开始他的第一缕光芒，穿破了云层，将曙光照在屋檐上，城市苏醒了，又开始朝气蓬勃的一日。沈晗心中满胀着喜悦和兴奋，使她双眸闪亮，脸颊娇红，像一朵含着朝露的蔷薇花。她急于和心爱的人分享心中的这份快乐，这份成就感。她记得展昭说这次出差抓紧的话，早上能回到府衙，便急忙往开封府走去。她就想告诉他这个喜讯，说完了就走，不会打扰他的。
站在府衙门口的老何看到她来，忙迎上来，道：“展夫人，这么早就过来，家中有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她忙否认：“何大伯，我大哥在府衙中吗？”
“哟，展大人出差还没回来。展夫人还是去公事房等吧。”
“不了不了。”她微笑道，谢绝了老何的好意，向着羧仪桥走去。
她静静的站在桥头，靠着桥头的那些可爱的小石狮子，听着流水潺潺，看着府衙的大门。甜蜜的想着，现在还早，如果他的公事不是很紧急，能不能一起吃些早点？就在桥下的早点摊吃些烧饼和稀粥好了。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一定也会为她感到高兴的，一定会大大的称赞她。如果没时间一起吃早食也不打紧，就听到他几句肯定的话，她也会心花怒放的。
晨风轻轻的吹着她，她引颈翘望着，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那红色的身影矫健的从马上跳下来，把缰绳扔给了小衙役，正要健步踏进府衙。展昭的动作是十分利落的，使得沈晗差点错过，她忙喊道：“大哥！大哥！”
看到妻子，展昭站定脚步，蹙眉问道：“家中有事？”
“没有没有。”她小跑着过来，脸颊绯红，甜甜笑着。
“没事就回去。”展昭平静的说，声音没有半丝起伏，见到妻子，他是惊喜的，但是当着衙役的面，他不习惯表露他对妻子的感情。
满涨的喜悦退潮了，看到他平稳冷静的眼神，沈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她轻轻道：“喔。”转身往桥上走去，看着妻子纤细的背影，展昭追了两步，道：“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回去了。”沈晗勉强笑了一下，心里是失落的。她救活一个孩子的喜悦不啻于他侦破一个大案子，可是她现在不想说了。
二
中午抽空，展昭还是去了慈幼局一趟。没见到妻子，君泽先生十分兴奋的将昨夜沈晗救治京儿的事告诉展昭。展昭顿时了然妻子为什么一大早来府衙门口等他，他让她失望了。
晚上回家，他特意挑选了妻子喜爱吃的糕点和零食，大盒的桃圈、海红果、糖莲子、党梅。又是一大匣子的各色糕点，有蜂糖糕、甘露饼、小蜜食、芙蓉饼。
沈晗在灯下绣着展翼的肚兜，展昭走进房间，以往是娘儿俩一起欢笑着迎接，今日只有儿子在摇篮里兴奋的叫着，妻子仿若未看见他，依旧专注的绣着花。
展昭挂好剑，将点心和蜜饯放在桌上，走到妻子身边，看她在红色的肚兜上绣着一双翩翩欲飞的蝴蝶，温润笑道：“绣得真好。”
沈晗淡淡道：“笨着呢，针使起来就像棒槌一样。”
展昭笑得越发温润了，坐在妻子身边，澄灿如星的眸中是柔情的光芒：“今日妙手回春了？中午大哥去了一趟慈幼局，君泽先生告诉我了。”
沈晗绷着脸，手下针线如飞，道：“没事别说话啊。特别是别和我说话，我说的可都是废话。”
展昭歉疚的笑道：“早晨，大哥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而且急于向大人汇报案情……。”
沈晗轻轻嘟哝道：“其实我也就想说一句话。”
“现在洗耳恭听。”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微微含笑着，做着认真倾听的模样。
“不想说了。”沈晗撅着嘴，嗔道：“没心情。”
展昭依旧耐心的微笑着，一句一句的引着妻子说话，其实沈晗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做出生气的模样，在夫君的逗引下，很快的，温软的笑了，清清脆脆的将晚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展昭。
“了不起。”展昭赞赏着，又问她：“记载下了吗？时间久了，你也可有自己的医案。”
“写下了。”她道：“特别是要给宁儿看。宁儿耳朵不好使，但是聪明。”
“宁儿小时候很伶俐，”展昭叹道：“可惜。”又道：“晗晗，对他耐心点，这份本事要教给他，将来能让他安身立命。”
“我知道的。”
她看到桌上的点心匣子，道：“你把半个点心铺子都搬来了？”又打开一一看着，甜甜的笑了，咬了一小块芙蓉饼，又嗔道：“算给我祝贺来着？就买这么一堆零食啊。”
展昭笑道：“那要不展昭去慈幼局送块匾，上面写着——圣手名医？再雇十二歌吹鼓手，吹吹打打的送过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展昭有这么一个能干聪慧的娘子？”
沈晗柔柔笑着，清澈的眸中是调皮的眼波：“行啊，你敢送我就敢接。”她又将芙蓉饼递给展昭，道：“还是这个实在。你咬那半边。”
看着爹娘分吃饼，摇篮里的展翼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哇哇哭了。以往父亲回来，先要把他举起抛引，逗好一会儿。今天一回来就和母亲说话，把他丢在一边，而且两人还吃饼来着，都忘了小翼儿似的。他不禁伤心而愤怒的大哭起来，泪水顿时哗哗的流。展昭忙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逗着，看到沈晗手里拿着饼，展翼又委屈的哭起来，嘴里还发出模糊的气愤的声音。
沈晗笑道：“爹娘坏，都忘了翼儿了。”她将饼放在展翼手中，展翼拿着饼，用小牙齿慢慢的磨着，啃着，发现味道甜甜的，腮边还挂着泪，就露出无邪的笑容。为了表示心情很兴奋，他还卖力的做了“小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憨态可掬的模样让这对年轻的父母欣喜而温馨。
啃了一会儿，展翼又把饼送到展昭嘴边，小胖手挥动着，“嗯嗯”着，示意父亲吃。沈晗笑道：“还真向着你爹。”突然，她发现儿子下面又长了一颗牙，惊喜道：“大哥，快看，翼儿又长牙了！”
“好像上面还有两颗。”展昭逗着儿子：“翼儿，张嘴让爹看看。”
展翼这下子不听爹的，紧紧地抿住了小嘴，任是展昭怎么逗他都不张嘴。看着展昭逗儿子的模样，沈晗笑得腰都弯了，她掰了一小块蜜糕，在展翼面前扬着，道：“翼儿吃糕糕。”
展翼马上张嘴，这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上面也有两颗小牙齿冒出来了。沈晗笑道：“你爹这么聪明的人，也想不到这招。看来啊，儿子不卖展大人的账。”
儿子新长出的牙齿让父母惊喜不已，他们又觉得展翼好像爬起来更灵活了，而且更懂事了。为了证实这个，他们在地板上铺了草席，拿着彩球和铃铛，让展翼爬来爬去。果然，展翼爬得很敏捷，而且抓球的速度也很快。展昭耐心的蹲着，滚着球，让儿子去抓。展翼抓了球，马上放到父亲手中，不亦乐乎的来来回回的和父亲玩着游戏。
沈晗乐呵呵的在一旁看着父子俩的温情，幸福的微笑着，窗外新月如钩，挂在树梢上，也静静微笑着，看着这人间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