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第四章
三
金大牙的牙行是在一个偏僻小巷子里，很窄的一个民居，展昭循着地址找过去，在光线阴暗的厢房里，金大牙狐疑的打量着他。
金大牙是个细长身材面皮黄白的男人，长着一双鼠目，闪着狡黠的光芒。面前的这个男子虽穿着一身发白的旧长衫，但是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美玉一般的人物。他怀疑的说：“你要去鹅颈山做工？”
展昭淡淡一笑，道：“是。”
“鹅颈山的活很苦，不是你这种读书人干得了的。”
“家中突逢变故，慈母又重病在床，急需银钱，在下自认，什么苦都吃得了。”
金大牙点点头：“是个孝子。好，到鹅颈山做工确实工钱不低，一次可预支三个月银子，但是沈超，这契约可是一签三年，而且生死自负。当中若有什么，可是怨不得谁。”
“在下明白。”
再问了几个问题，展昭回答得滴水不漏，金大牙道：“这次一共招了十来个人，明天早上你来巷口，有辆马车会带你们去鹅颈山的。”
第二天的清晨，一辆青布油车缓缓启动，里面是深色窗帘，黎明的光线隐隐透了进来。这十个人中多是年轻人，一个看上去比较精明的瘦子道：“上了车，大家就是一起做工的兄弟。我先来介绍一下，我是谭宝。”
展昭微微一笑：“我是沈超，以后大家多照应。”
几个人陆续介绍了自己，一个憨憨的还带着稚气的小伙子道：“我是刘大福，你们叫我木头好了。我娘就是叫我木头。”
大家都笑了，这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瘦小的年轻人方低声道：“我是吕英。”
他的声音低低的，谭宝道：“你怎么像个娘们？捏着嗓子说话？”
吕英的脸顿时红了，但声音高起来：“你说谁是娘们？”
谭宝嬉皮笑脸道：“还蛮会生气的，像不像个娘们？”
吕英的脸涨得通红，还想说什么，展昭道：“吕兄弟，谭兄弟只是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谭兄弟，虽说大家都是好兄弟，但有些话还是要注意分寸，免得伤了和气。”
谭宝笑道：“沈大哥说得对，吕英，对不起啊。”
吕英沉默的复又缩回角落，他看了一下展昭，展昭和蔼的对他笑笑。吕英发现这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浓黑的剑眉，明亮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和薄而坚毅的嘴唇使得这个男人的五官近乎于完美，而他身上那股温润，煦然又让他如春阳一般温暖，有着强大的磁场，不由让人信任他，依靠他。
马车的的的走着，展昭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小镇的粉墙黛瓦，河道蜿蜒已渐渐远去，代替而至的，是一大片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浓墨重彩的金色，强烈的冲击着视觉。他突然想起了沈晗和儿子，那一刻，思念如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心房，又狠狠揪了几下。他的手滞了一滞，放下帘子，回过身来，道：“到山里，恐怕要傍晚了。”
车里一下子沉默了，他们面对的，是未知的前途。到鹅颈山做工，每个人都有苦衷，但是或多或少，也听闻鹅颈山的传说，刘大福突然抽泣起来，同来的一个性烈如火的汉子江勇叱道：“脓包！哭什么哭？”
“我怕……。”
“怕你去干嘛？”江勇粗鲁道。
“姐夫死了，姐姐病了，赶回了家，还带着个小外甥。我们家没银子，小外甥喝的米汤，照得见人影。他总叫饿，鹅颈山那里工钱高，每个月都有人送银子回家，姐姐有银子看病了，小外甥也能吃米饭了。”他抽泣着：“所以，我多报了两岁。”
展昭微讶道：“你才十六岁？”
刘大福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点了点头，孩子的稚态尽显。展昭心中一声叹息，他多想让这个孩子赶紧下车，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是现在不能，任何一个莽撞的举动都可能影响全局，他只能克制住深深的同情，和颜道：“大福，别怕，大家都是好兄弟，会照顾你的。如果遇到什么难事，找沈大哥。”
谭宝也一反油滑，黯然道：“那个地方死个人不当个啥，签契约的时候，我觉得命都押上去了。”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抱住头道：“如果不是家里活不下去了，谁会走这条路？但是看到瞎眼老娘第一次吃肉，值了！”
车厢内顿时沉默，江勇激愤道：“什么世道！县太爷占那么大的地，养小老婆，吃肉喝酒，我们却为着家里人能吃一口饭卖命！这老天爷可长眼睛，穷的人穷，富的人富，富的人占地，造不完一栋一栋的高楼，咱们穷人就为着口中这点食，还得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谭宝看到吕英不说话，问道：“吕英，你为什么来鹅颈山？”
吕英闷闷的回答：“和你们一样，吃饭！”
“沈超，你呢？”谭宝又问。
“为了家里。”
“看你的样子像个读书人，”谭宝嘀咕道：“没想到也是个穷光蛋，看上去你读的书也帮不了你什么。”
江勇接了一句：“读什么书！都是狗屁话，那上面的话能变成饭？”
展昭淡淡一笑，道：“变不了饭，但能让人明大义，懂是非。”停了一下，他又道：“今日有缘，和各位兄弟共赴鹅颈山。上了这个车，大家就是一家人，前途凶险未卜，我等更要同舟共济，患难相助。无论如何，都要铭记，家里的亲人在等着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
江勇爽朗的笑道：“这话说得好！到底是读书人啊。好，大家拴在一根绳上了，一个人有难处都是大家的难处，挣银子要紧，但命也要紧。来，大家击掌为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大家挨个儿击掌，轮到吕英，他看了看展昭，展昭薄唇微扬，温暖一笑，吕英的眼睛躲闪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和展昭轻轻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