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第二章

    三

    吴育和夫人的到来，是让展昭喜出望外的。吴夫人五旬上下，看上去极为慈祥随和，一进门就和展大嫂沈晗寒暄，家长里短的叙了一番后，又亲切笑道：“听说展大人有位侄小姐，可是聪明伶俐，美丽温柔，今日怎么不在家？”

    展大嫂有些意外，忙道：“在在，在楼上看小宝宝。”

    吴夫人笑道：“老身正是来看小公子的，还请夫人带路。”

    展翼正在摇篮里甜睡着，展兰坐在摇篮边给他做着小鞋子。这个十五岁的姑娘，已经是个出色的美人。她秉承了展家遗传的出色的五官，大而黑亮的眼睛，长长密密的睫毛，她的美是明艳夺人的，但安静而柔婉的神态又恰当的收敛了这样照人的光艳，使她如一株月色里的芍药，有着娴静，娇羞，还有居家过日子的安稳。她穿着极淡极淡的粉色衣衫，乌黑的云鬓中插了两朵娇艳的海棠，美好纯真，犹如春天的一幅美人图。

    看到母亲婶娘伴着一位端庄的夫人上楼，展兰忙站起来，虽然脸色微红，但还是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吴夫人微笑着走过去，和蔼的打量着她，展兰不由有些赧然，一双纤手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好。吴夫人亲热的拉过她的手，道：“侄小姐在给宝宝做鞋子？手真巧，我能看看宝宝的鞋子吗？”

    女子最考手工的，便是一双鞋子。展兰的宝宝鞋做得极为可爱，葱绿的鞋面，细细的襻带，还绣着一双鹅黄的小鸭子。吴夫人拿着鞋子细细瞧着，只见针脚极是细密整齐，鞋底纳得也好，绣工尤其精致，她赞叹道：“嫂夫人，你家小姐真是能干。这样大年纪的小姐，有多少都是娇养的，都说针黹女红，该是闺中女儿样样精通的，但能做到的能有几个？何况官宦人家的千金，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这点子女红工夫，哪还拿得出手？”

    展大嫂叹道：“夫人见笑，也不怕夫人笑话，这孩子是在清寒中长大的，所以，懂得持家和节俭。他们姐弟两个，若论聪明和懂事，弟弟是远远不及她。若她是个男孩，我早就让她跟着她二叔了，凭她的资质，若是男儿身，一定能读书中举。可是个女孩也好，这些年，若没有她的帮衬和体贴，居孀的岁月，我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展大嫂微微湿了眼睛：“先夫去后，大事当然有熊飞撑着，但他人在汴梁，有些事也鞭长莫及。他的差事又危险，民妇也只能报喜不报忧。许多事，若没有这个孩子和我一起支撑，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吴夫人安慰道：“有这样懂事的闺女，是展夫人的大福气。沟沟坎坎的，都过来了。嫂夫人自有后福享。”

    小婴儿正睡着，吴夫人赞了一回婴儿的可爱，又含笑着问展兰一些家常琐事，便和展大嫂沈晗一起回到前厅。看见吴育还在和展昭喝茶，她低声问道：“老爷，你和展大人说了吗？”

    吴育挥挥手：“你说，你说。”

    “还真是的。”吴夫人低低嘟哝道，定了定神，向展昭和展大嫂道：“展大人，嫂夫人。今儿个老身和老爷来，一是来看望展夫人和小展公子的。还有一件大事，老身厚颜了。展夫人击鼓上殿，这件大事传遍了京城，我虽是妇道人家，也着实佩服得紧。”

    沈晗羞红了脸，低下头，轻轻道：“那是没法子，我也不知怎么做的，好丢人。”

    吴育捋须道：“怎么能说是丢人？那份勇气，智慧，从容，须眉多不及。”

    沈晗只求他们别再说了，她从没觉得这是荣誉，想起在众臣面前质疑皇帝，事后她还是觉得非常赧然的。当时如没有坚强和勇气，最重要的，没有对展昭强大的爱支撑，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成这件事。但是她一点也不希望别人传说，称颂这件事，把她说成了如何出色如何勇敢，她总认为自己只是平平常常的女子。

    吴夫人感叹道：“咱们老爷，亲眼所见展夫人的果敢无畏，不仅赞赏展夫人，而且，也十分欣赏陪伴着展夫人上殿的侄小姐。说那份淡定，从容，大气，真不像是及笄之年的女孩子。我今儿个见了侄小姐，也越发的喜欢，这般水灵的人物，又是这样的好教养。老身今日真是不知趣了，自己亲自跑来问，展大人，嫂夫人，这么好的姑娘，不知许了人家没有？如果没有许人家，我们家的老五不知能不能高攀？”

    展大嫂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个意外惊喜，吴家这样的门第，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正要开口，展昭已温润笑道：“吴大人，夫人，展兰尚未定亲。大人夫人这般看重，是我们高攀了，吴大人的公子，必是人物清华，展某和大嫂都甚感荣幸。但是儿女的事，上人固能做主，但还要他们两情相悦才好。琴瑟和鸣，以后夫妻和谐，上人也能放心。展某的意思，还是想见见公子。”

    “那是当然的。”吴夫人喜道：“自己的儿子不是我夸，怎么样的出色也谈不上，但是忠厚老实孝顺，还是谈得上的。今年十八岁，刚中了举，改日请展大人夫人和嫂夫人小姐到我们府上吃顿便饭，看看犬子。如果可以，先给他们定亲，我们找媒人，把两家帖子交换了。”

    吴家的小公子，名唤子湘，是清秀文雅的青年，身着青白的襕衫，面如冠玉，文文静静的站在厅中，一句一句的回答着展昭的问话。当然，展昭是极为和蔼的，问的无非是读过什么书，什么时候中的举，有什么志向。他对于这未来的侄女婿是满意的，不但人物温文尔雅，而且态度庄重，言辞和缓。一旁的展大嫂早已喜得合不拢嘴，标准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展兰和沈晗坐在边上的珠帘中，展兰穿着樱红色的褙子，淡紫的罗裙，始终低着头，不敢往帘外瞧。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越发的羞涩，只是听得那人语言从容，声音清越，听这声音，倒好像是玉一般的人物。沈晗抱着展翼，往帘外看去，果然是玉一样洁净温美的男子，她轻轻对展兰道：“兰儿，吴家公子好看着呢，兰儿好福气。”

    展兰羞红了脸，低声道：“管我什么事？”

    沈晗笑道：“不同意？我和你二叔说，咱们兰儿不嫁吴家公子。”

    展兰脸越发红了，抱过展翼，顺便偷偷看一眼帘外人。淡淡日光照在那人侧颜上，清雅如三月初开的花树，她的心蹦蹦跳，搂着展翼，握着他的小手，似乎心定了一些。展翼拽着她的手指，咿咿呀呀的，环视左右，颇为好奇。

    子湘也知道帘内人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心中也颇为好奇，苦于礼仪，不敢朝内看一眼。但是看展昭的相貌，他忖度着未来的妻子必然是兰质蕙心的佳人，也抽冷子往里面睃一下，但是只看到珠帘隐隐，这个眼神却落在陪着沈晗展兰的吴家三嫂眼中。吴三夫人了然的悄悄笑了一下。

    答了一番话，吴育严肃道：“好了，到书房用功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父亲。”他向众人行礼后，徐徐退下。

    待他退下后，吴育向展昭展大嫂笑道：“熊飞，嫂夫人，犬子虽不才，但还有一两分人样子，你们看着如何？”

    展大嫂只是笑，展昭温润答道：“吴公子满腹经纶，品貌俱佳，是展家高攀了。展兰父亲早逝，展某又在京城当差，是以不过粗识几个字，惟针黹女工等女子所习家务寡嫂不敢放松。还望将来吴大人和夫人不嫌展兰鄙陋，处处指点教导，便是展某和嫂嫂所愿。”

    吴夫人喜道：“展大人真是客气，侄小姐这么好的品貌，我们喜欢都来不及。这么说，您们是同意了？”

    展昭颌首微笑：“只是展兰年纪尚小，展某和大嫂的意思是，先把亲事定下来，过个三年，等她满十八岁再成亲，也好让她再多陪我大嫂几年，也多学点闺训。”

    “不急不急。”吴育笑道：“就按熊飞的意思办。要是嫂夫人舍不得，不嫌我们吴府鄙陋，将来可以常住。”

    “对对，”吴夫人笑道：“我们老姐妹也能做个伴。看我这几个媳妇儿，倒是孝顺的很，可是还是和同辈的人说话自在，能说到一块儿去。”

    “不不，”展大嫂忙道：“吴大人和夫人的盛情我领了，可是我们家里，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得我时时约束着。这孩子和他姐姐不一样，老实倒是老实，但读不进书，没我在旁盯着，不行。”

    展翼在屋子里，有些闷了，开始“哼哼”了，吴家三少夫人笑道：“小公子，咱们去园子里看看花看看草什么的，可好？”

    展翼乖乖的让她抱着，她又对展兰道：“展夫人兰小姐，一起去吧。我们后面的园子花开了，还是蛮好看的。孩子一直待在屋子里，确实气闷。”

    后园春色如许，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生生燕语明如翦。走过九曲桥，绕过碧波亭，却见一丛翠竹。见那翠竹后面隐隐后粉墙黛瓦的几间房子，三少夫人笑道：“这是我们家老五的书房，我去唤他出来。”

    展兰忙道：“不要，不要。”她抱着展翼，就要往回走。沈晗忙拦住她，道：“既然到了，这样走不礼貌的。”

    话音未落，子湘已让他三嫂唤了出来，展兰尴尬的站着，他也颇为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向沈晗行了个礼：“展夫人。”沈晗忙回了福，三少夫人笑道：“应该唤婶娘了。”

    子湘和展兰，两下里电光火闪的交换了一下目光，心中俱是又惊又喜，又好像认识了许久的模样，仿佛漫漫前尘，走过了千山万水，听过了朝钟暮鼓，看遍了花开花落，终于在这一生相逢。只听呖呖莺语溜的圆，只见柳丝拂金线，两颗心乱撞，只觉满世界繁花已开遍。

    三少夫人和沈晗悄然退下，展兰抱着展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个人就呆呆立着。展翼对子湘很感兴趣，大声向他“呀呀”了几句，子湘伸出手，他立刻扑了过去。展兰忙道：“弟弟，弟弟。”想把他抱回来，两双手无意碰在一起，双方脸又都是一红。

    展翼抱在子湘的手里，很用力的“嗯嗯”了几句，小脚乱蹬，子湘有些窘迫，展兰轻声道：“他让你抱着他走。”

    子湘便抱着展翼往前走，展兰只能跟在边上。走到了九曲桥边，展翼总算安静下来，看着鱼儿。两人沉默着，还是子湘先说话：“小弟弟蛮活泼的。”

    说起展翼，展兰便笑了：“他可坏了，晚上不睡觉，一定要我二叔抱着走。要走好多圈，才肯睡呢。”

    “我父亲说，展大人文武双全，是难得的人才。父亲和他去沙门岛查过案，为了保护罪犯，展大人受了重伤，但还是强撑着审案，押解罪犯回京。父亲很欣赏展大人。”

    “二叔受过很多伤，都是婶娘照料的。婶娘很不容易。”

    两个人说说话，看看鱼，轻松了不少，子湘微笑道：“传说中展大人令恶人闻名丧胆，可是我看不出来，展大人说话很和蔼的。”

    “二叔在家里脾气很好的，对婶娘特别好。但是婶娘说他可倔了……。”

    不知不觉，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展兰意识到说多了，脸又红了，拍拍手，要抱过展翼，展翼还不肯过来。展兰柔声道：“弟弟，弟弟，咱们去找娘了。”

    把展翼抱过来，展兰温柔道：“吴公子，再见。”

    “展小姐。”子湘腼腆的递过一块洁白的玉佩：“这是子湘祖母赐予子翔的，是老人家给未来的孙媳妇的，还请小姐笑纳。”

    “不不……。”展兰红晕满面，推辞着，展翼却已经飞快的拿过来，放在嘴里舔着。展兰忙拿过来，才惊觉，自己已经收下这珍贵的礼物，却见对面襕衫青年，已将手合在一起，向她庄重行了拱手礼。

    美玉在手中，是芳心萌动。清风流云，自在飘过，那一抹青白的颜色，深深印上她的心房。而那抹淡淡的樱色，亦是子湘心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