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第三十七章
十八
初春的风，被摘去了刀尖，吹在人脸上，几分融淡的暖意。宫内的梅花开得盛，轻轻柔柔的香气，温柔的在空气中浮动。白梅皎洁，红梅娇艳，绿梅雅淡，两边红墙壮丽，几朵白云在蓝水晶般高远的天空中淡淡的飘过，展翼好奇的看着梅花，天空，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已经两个月大了，小小的孩儿越来越可爱了，白白胖胖的，五官很精致，犹如雕刻出来一样。小小的柔嫩的身子伏在父亲怀中，展昭抱得很小心，几乎是贴在自己胸口的，在前面引导的任守忠笑道：“展大人，这个拿剑的手抱起儿子来，感觉不一样吧？”
这个刚健的男人微微赧然的笑了，略带羞涩的笑容，柔化了他刚强的线条，使他回到了大男孩的模样。
这一次是将展翼抱来给太后看看，也是皇家特有的恩典。假太子一案告破，展昭是有莫大的功劳，也受了很大的冤屈，而沈晗击鼓鸣冤在汴梁城中造成不小的轰动。朝廷需要安顿民心，便要在对朝臣的恩典上做文章，让臣民们看到皇帝的圣德，国朝的清明，止住人言啧啧。而病中的太后也对展昭的新生儿很感兴趣，一直念叨着想看看，皇帝作为孝顺的人子，尽量满足母亲的每个心愿。
到了慈明殿，展昭将展翼交给任守忠，悄然退下，赵祯另在书房宣召他。任守忠细心的抱着展翼，小步慢走着，越过了重重帷幔，到了深殿，跪禀道：“太后，小展公子抱来了。”
“快给哀家看看，是什么样的小模样？”太后欣悦的笑道，对于年老多病的太后，展翼的到来是令老人家开心的新鲜事。
曹后，苗妃，张贵妃和公主高滔滔都在。公主一见到展翼进来，就兴奋的要抱他。高滔滔也立刻凑了上来。这两个小姑娘都喜欢孩子，特别是公主，她伸出手从任守忠怀中接过展翼，苗妃忙帮着一起抱，道：“小心点，仔细摔了他，可是不得了的事。”
“不会不会。”公主着急的说：“我会好好抱的。”她和高滔滔一起环抱着展翼，惊叹着：“他好漂亮喔，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婴儿。”
展翼裹在红花织锦缎的小襁褓里，穿的是翠绿色的小棉袄，大眼睛好奇又神气的看着她们，还把小手合在胸口，一副严肃的样子。
“哀家看看。”曹后扶着太后过来，太后喜不自禁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好端正的小模样。”她颤巍巍的把一个小金锁片系在展翼的脖子上，又慈爱的摸了摸展翼的脸颊。
展翼吃着手，忽然甜甜的笑了，这花一般的笑容使得太后等都莞尔了，公主欢喜道：“看，他还有酒窝呢，好深。”
曹后笑道：“笑起来和展护卫一模一样。”
张贵妃始终没挤进去看展翼，她冷冷坐在一边，听到曹后这么说，方淡淡道：“这么多年，我就没见展昭笑过，一直是板着脸横眉竖目的模样。”
“那你可是见见，儿子的笑容和爹一样。”苗妃接过展翼，抱给张贵妃看：“看，多可爱的孩子。”
孩子到了张贵妃面前，她不得不敷衍的看上一眼，没想到见到展翼正冲她灿烂地笑着，还“喔喔”的，似乎在打招呼。她的心也被孩子的笑容软化了，微微笑了笑，半是打趣道：“比你爹好看，你爹那个样子，人都要被他吃了。乖，长大了不要像你爹一样，凶得要命。”
“那得看对谁。”公主伶俐道：“乖宝宝，长大了要像你爹喔，专门抓坏蛋，也不能给坏人好脸色喔。”
张贵妃忡然变色：“苗姐姐，你的好女儿也好管管了，眼看着一天天大了，还这样任性胡说，你当娘的是怎么教的？以后驸马家会怎么说？总不成皇家的女儿还不如民间小家小户的女子有教养！”
苗妃忙训斥公主：“静姝，闭嘴！”
公主不情不愿的撅了撅小嘴，把展翼接过来，坐在太后身边，和高滔滔一起逗他。她们拿起果盘中的橙子，在他面前转悠着，展翼澄澈的大眼睛随着橙子转来转去，然后公主让他触了触橙子，甜甜道：“香吧？你现在不能吃喔，现在只能吃你娘的奶。等你长大了，姐姐给你好多好多橙子好不好？”
高滔滔在他面前摇着拨浪鼓，他还不知道要去拿，但头会随拨浪鼓声转动着。突然，他小脸一板，小腿一抬，“噗噗”放了几个响屁。
大家都笑了，公主惊讶的说：“他会放屁哎！”
“傻孩子，他当然会放屁啊。”苗妃笑道。
高滔滔诧异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放屁啊。”
对于她们的童言稚语，连张贵妃都绷不住笑了，展翼却意识到大家在说他，忽然扁扁嘴，不开心的哭了起来。公主忙轻轻晃着他，哄着他：“不哭，不哭，宝宝不哭，我们在夸你呢，你的屁屁好香喔。你看，我们都没捂住鼻子是不是？好香的屁屁喔。”
高滔滔拿着布老虎蹭着他的小手：“小宝宝，给你玩大老虎，大老虎怎么叫？吼，吼，吼。”
展翼不哭了，脸上挂着泪水，好奇的看着高滔滔，两个小姑娘一起学老虎叫，然后又学青蛙叫，猫咪叫。他甜甜的笑了，曹后笑道：“不愧是展护卫的儿子，听到你们学猫咪叫唤就笑了。”
于是两个小姑娘越加卖力的学猫叫，展翼笑得更乐了，“格格”的不停发出清脆的笑声，连带着大伙儿都笑了。柔丽的阳光明媚的从花窗中流泻进来，照在一双美丽的女孩子和她们抱着的小婴儿身上，公主是娇娇艳艳的樱红衫子，高滔滔是柔柔淡淡的淡蓝衣衫，展翼的襁褓颜色也格外的明丽，被明亮的阳光折射着，和着外面馥郁的梅香，真像一幅温馨鲜活的画……。
赵祯静静的站在窗前，摇曳的阳光照在他白色的襕衫上，淡淡流动着光晕，清秀的面容上有淡淡的惆怅。小几上的天青色细瓷盏中雀舌已凉，陈琳又换上一盏，小心的捧至他手边：“皇上，茶正热着。”
他啜了一口，道：“展昭来了吗？”
“按着时辰，差不离了。”陈琳笑道：“但是小孩子的事，说不准，你要走，他要睡的，恐怕得耽搁些时间。”
赵祯极淡的笑了，感慨道：“展昭也当爹了。”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银著，微微拨了拨金鸭香炉里的香饼，看着那徐徐上升的轻烟，几不可闻的低叹了一声。
此时，小太监上前禀报：“皇上，展大人来了。”
赵祯颌了颌首：“宣。”
那一抹红衣挺拔的走了进来，潇洒的行礼，虽然依旧是沉稳的，但是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是从明亮的双眸，温煦的浅笑，和神采飞扬的神态中点点的泄露了。
“免礼，坐。”赵祯温和的说，用亲切的语气微笑道：“一路上，孩子没有哭闹？”
“回禀皇上，展翼还算乖，倒是没有哭。”展昭的唇边衔着一抹温柔的笑容。
“好好，”赵祯和蔼的笑道：“有大将风度。”略略的开了个玩笑，他又似低低的叹息：“展昭，你好福气，头一个就是儿子。”
语气中的羡慕和怅惘，不自觉的流露了，展昭有些局促，禀道：“皇上春秋正盛，子嗣必将绵延……。”
赵祯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这次来是想赏你一些东西。你这个人朕知道，不慕荣利，骨子里是侠，也是读书人。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你喜不喜欢？”
展昭忙推脱道：“皇上，微臣没有做什么，不该接收任何赏赐。”
赵祯透彻的一笑，对陈琳点点头。
陈琳托着盖着黄绫的玉盘恭敬的过来，笑道：“展大人，这两样宝贝您一定喜欢的。“
是颜真卿的裴将军诗贴和一块玉鱼，赵祯笑道：“颜筋柳骨，你的气节和颜清臣一般，他的字想必你是欢喜的。这玉鱼是出入崇文院的令牌，朕命人在那里为你收拾了一间屋子，你爱看多久都无人打扰。”
展昭大喜过望，颜真卿的诗贴倒在其次，能够在崇文院随意出入翻阅图书是如获至宝的。崇文院是皇家藏书之处，万卷缥缃，书香醉人，虽允许文臣学士入馆阅读，但管理极为严格，此次能够在崇文院为他单独设置一间屋子让他静心读书，确实是莫大的恩典。
“多谢圣上恩典！”他喜出望外的行礼道。
赵祯微微笑了笑，这就是他欣赏展昭的地方，除了武官的英武之外，展昭是儒雅蕴藉的，而且冲淡谦和，那份不以己悲不以物喜的涵养更使人钦佩。他闲闲的又和展昭话了些家常，低头喝了口茶，仿若不经意的问道：“到雄州，还顺利吗？”
“顺利，祖孙安好。”展昭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万福结：“这是冷青为皇上做的，东西虽小，却很用心。”
赵祯接了过来，在明亮的阳光中细细观赏着。红色的丝绦，很繁复，也很用心，做了许多个“福”字，他仿佛看见冷青认真的编织着，小脸上是专注的神情，也仿佛听见孩子软软的唤他“爹”，心像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眼睛湿润了，握着丝绦，踱步到窗前，沉默的看着园中的梅花。
“微臣已将皇上赏赐的银子，交给冷氏，嘱她好生抚育两个孙儿，务要读书修身。郭敏那儿，微臣也打过招呼，冷氏祖孙若有任何困难，随时都可找他，他会给予照应。”清亮的声音缓缓诉说着，是两个父亲之间的理解：“皇上，时光如梭，只要冷清肯用功读书，十年后皇上未必不能在朝堂上日日见到他。宫殿之中，固可成才，但是粗茶淡饭，方可磨砺人的意志。童年时的挫折，少年时的清贫，都是锻炼心志的宝贵财富。且看范大人，少年时划粥断齑用心苦读，方成就今日之成就。就是微臣自己，也对幼时的艰难困苦感佩于心，俗话说得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凡是经过的人，都是认同这两句话的。”
春风吹动了帷幕，展昭的话也如淡淡春风，让赵祯的心也点点温暖起来，他仿佛看见十年后，俊秀的冷青如青青树木，风神俊秀立于群臣之中，那般的卓然不群，他的嘴角，不仅有了暖暖的笑意，也把手中的万福结握得更紧了，似乎还牵着这小小孩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