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第二十四章
十二
雪后初霁,清晨的宫阙开始了忙碌的景象,昨夜的梅花,虽未凋零,但也要换上新折的花枝,阁中铺地的金砖都要跪着用水擦洗,地毯也要挂在外面,用竹枝抽打。侍女们来回穿梭着,嘴里呵着白气,动作轻巧而利索。张贵妃感染了风寒,还在睡梦中,谁敢惊动啊。到底是皇上跟前最得意的宠妃,一个小小的风寒,也让王大国手值了一夜的班。
念雪在院中扫着雪,忽然看到一个素蓝的身影箭一般的疾驰过来,后面跟着看门的两个小宦官,嘴里喊着:“展大人,不能闯啊,这是贵妃娘娘的宫殿!娘娘还未起呢!”
“中贵人放心,展某不会惊动贵妃,展某只是有请王大国手。”展昭心急如焚,王大国手的家,太医局,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打了个来回,被告知大国手在张贵妃处值班,他又急如星火的赶来。他知道不能随意进入后妃宫殿,但是妻子命悬一线,什么规矩他都顾不了了。
念雪惊诧的停止了扫雪,这样急躁的头上都是细密汗珠的展大人她是第一次看到,她不由握着扫帚退了两步,听到展大人问道:“念雪姑娘,大国手在哪间屋子值夜?快告诉展某!”
念雪指着后廊道:“在娘娘前面的那间屋子里,展大人,顺着走廊走到尽处,左拐,再右拐就到了。”
展昭道了个谢,跃上后廊,此时一个圆胖脸的男人闲闲走出来,不阴不阳笑道:“展大人早啊。”
是裴云季,展昭只得微微躬身道:“裴公公早。”
裴云季冷笑道:“展大人,这是娘娘的宫殿,您就是御前带刀护卫,也应该知道,这不是您能进的地方。”
“裴公公,恕展某无礼,展某唐突至此,是为请王大国手为内子治病。内子病情危急,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裴云季脸望着天,阴□□:“宫中御医是没有给官员夫人瞧病的义务,除非有特旨。展大人,规矩您应该知道。”
“是,”展昭隐忍道:“事起突然,展某来不及请旨。王大国手和内子祖父亦是同僚,有世交之情,展某今日是以私人身份来请王大国手,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不是咱家不行方便。”裴云季皮笑肉不笑道:“展大人,开封府最是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处处讲律法,咱家也要学开封府,不能破了宫里的规矩!”他脸色一板道:“你展大人是开封府的人,我裴云季是静硕阁的大太监。静硕阁的规矩也不能破!展大人请回!”
一股怒火直冲展昭的脑门,他两腮一紧,明亮的眸中两小簇火焰顿时燃烧起来,将裴云季肩头一压,怒斥道:“裴公公,你别狗仗人势!今日不要说是静硕阁,就是皇上的金銮殿展某也要把王大国手请回去!挡我者死!你带路,去把王大国手请出来!”
裴云季的肩头被他压得生痛,“哎哟哟”直叫唤:“展大人,您这是何必?好好说不行吗?”
“好好说你不听,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快走!”
一旁的几个小黄门和念雪看得目瞪口呆,看到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裴云季被展昭收拾得服服帖帖,不由又是解气又是好笑,偷偷的捂住嘴巴,低下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裴云季被展昭捏住肩头,歪着身体往前走,突然一个宫装女子拦住他们去路,气急败坏道:“展昭,你好大胆,大清早的就闯后宫,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是张贵妃,她已经起了床,正在梳妆,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音,急匆匆赶了过来,看到是展昭,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好好的太后梦就是碎在他手里,没想到这冤家还找上门来。
展昭放开裴云季,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微臣该死,贵妃恕罪,只因内子产后血崩命悬一线,微臣无奈之下只得冒大不敬之罪请王大国手救治内子!”
沈晗产后血崩?张妃眉头微皱,怪不得展昭会这样不管不顾直闯静硕阁,他不是莽撞的人。雪后的阳光下,他长身玉立,明澈的眸中有丝丝血丝,脸上也满是焦急和诚恳之色,还真是夫妻情深。张瑶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羡慕,妒忌,感叹都有,但还是恶毒和刻薄占据了上风,她冷冷道:“三品官员之妻,没有让御医出诊的资格。”
“微臣知道。但内子危在旦夕,还请贵妃网开一面,过后无论怎样处置微臣,微臣都认!”展昭焦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娘娘大发慈悲。”
“不是本宫心狠,但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能破,这不是江湖,这是宫里!”张瑶冷漠的说。
“娘娘要是执意与展某为难,展某也只能回到江湖。是,沈晗并非皇亲国戚,贵族女子,但在展某眼中,她珍贵无比,展某今日舍却官爵,性命也要请回大国手!”展昭目光凛冽道:“要是娘娘挡我,展昭只能以江湖规矩行事!”
面对这个青锋一般寒气迫人的男子,张瑶怕了,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当年在堂上,她和这个男人交锋过,这个男人的涵养和意志力都极为出色,所有的一切都做到让她抓不到半点把柄。但是现在,他性烈如火,冷冷而立,手中虽然没有剑,可浑身的剑气澎湃却让她倒退几步,她犹不甘的强硬道:“展昭,你想怎么样?”
“如娘娘执意拦展昭,当如此花!”话音未落,张瑶鬓边的一朵珠花就被展昭的袖箭射得粉碎,张瑶吓得捂住头,四周一片惊叫。她们看到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展昭,来自江湖的无所畏惧的鹰!
“展昭,你反了!”张瑶惊叫道:“你端着皇家的饭碗来造皇家的反,你好大的胆子!”
展昭没有功夫和她磨嘴皮子,冷冷瞪她一眼,越过她,往内走去。大国手听到动静已经从里面出来了,见到展昭,惊讶问道:“展护卫,你怎么来了?”
“沈晗产后血崩,请大国手急随展某过去诊治。”展昭急道。
“小晗生了!”大国手惊喜后又转为焦灼:“产后血崩?这可危险得很,快走。”
展昭扶着大国手刚走到静硕阁前,却见刀剑森冷,甲胄鲜明的殿前司士兵包围了他们,为首的是李昭亮。接到有人硬闯静硕阁的消息,在宫内当值的李昭亮立刻召集士兵,火速赶来,剑出鞘,弓上弦,预备一场恶战。没想到走出来的是展昭,他大惊失色:“熊飞,怎么是你?”
殿前司的禁军也目瞪口呆,辛誉宗头一个放下弓,随后,士兵纷纷将弓箭放下,满脸都是惊诧之色,李昭亮剑已在手,这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一脸的尴尬。
“晦之兄,情非得已。”展昭道:“内子病重,急需大国手诊治,贵妃拦住不放,展某只能硬闯。”他平静道:“都是自己兄弟,展某不想为敌。”
李昭亮浓眉紧皱,片刻,“当”的一声,剑已入鞘,他默默退在一边,殿前司的士兵亦都退于两侧道旁,让出一片空地让展昭走。
展昭拱了拱手,扶着大国手往前走,张瑶气急败坏道:“李昭亮,你也反了?!”
李昭亮只作没听见,望着天不作声,没提防张瑶冲过来,“倏”的一下把他鞘中的剑□□,他惊愕失色,“贵妃”两字还未出口,张瑶已经站在了展昭面前。
“展昭,静硕阁不是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地方。”她两手把着利剑,颤颤的指着展昭,恼羞成怒使她目中含泪:“你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以前的庞姐姐,是坏在你手里。现在本宫,也是栽在你手里。冷青,和你有什么相干?我的事,要你管什么?你的妻子危在旦夕,你知道心痛。可是我的三个女儿,都在我的手中停止呼吸,亲人离去的感觉我已经尝到了三次,你就是尝一尝有什么要紧?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你人缘好,这些人都帮着你。但是你今日想从这里走出去,除非你杀了我!”
谁都没料到她会有此疯狂举动,展昭一时也无措了,无奈而着急道:“娘娘,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她冷笑道:“你能把一个太子还给我吗?”
“既是假的,娘娘为何还执念如此?”
“执念?”她含泪道:“宫里的感情,是要靠很多东西来维系,权力和利益是最牢靠的一种。展昭,本宫也羡慕你们夫妻之间的情。你们相爱,坦诚,能够为对方去死。你的妻子为你击鼓鸣冤,为你奋不顾身,你也是如此。那么,就让她死在最美丽的时刻吧,展昭,记住,你妻子是死在你手里的。你实在不该去调查冷青的事,你将一个女人的命运从此逆转,那就让这份彻骨的痛留在你心上,”她的眸光变得冰冷:“从小到大,没有人能夺走我的东西。夺走的人,都要受惩罚。我从一个宫里的养女成长为贵妃,遇到过无数的对手,但是从不认输。我不是当年的庞妃,展昭。”
张贵妃偏执疯狂如此,李昭亮他们都惊呆了,万一她自戕,殿前司众人也要人头不保。展昭深叹一声,映着雪光的朝阳照在他英俊挺拔的五官上,和微微蹙起的剑眉中,他诚恳的说:“娘娘的苦衷,展昭能够理解。宫中的女子,如有自己的子嗣,是最牢靠的依仗。非是展昭刻意与娘娘为难,但娘娘有无想过,即使冷青侥幸蒙混过关,将来得继大位,娘娘真能称心如意吗?这背后纠缠的各种势力,明的暗的,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娘娘聪慧绝顶,难道真的看不出各人心思?娘娘或许以为,得到了冷青就得到了娘娘想要的万年富贵,可是娘娘有没有想过,能有如此本事将冷青送到娘娘身边的人,将来也可将娘娘擎肘,制约?娘娘,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龙脉有误,从大的方面说,不但朝中难以安定,异国更要起觊觎之心。从娘娘个人的利益来说,或许也潜藏着祸患。娘娘是明理之人,其中的利害关节,不用展昭多说。”
张瑶怔了,这个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一心想的是做太后,可是展昭的话,如一盆冷水,让她清醒了几分。冷青寄在她的名下,是因为她现在得宠的地位。但是如果有一天皇帝不在了,这背后的势力,一定会冒出头。头一个,陈菊难道会乖乖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把她认作太后?还有躲在暗处的无数双眼睛,她看不见的各种阴谋……。她突然想到了尚淑妃的死,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不由垂下了持剑的手。
“皇后驾到!”随着内侍的通报声,皇后的步辇缓缓驶来。
曹后从步辇上下来,她身着月白色缂丝褙子,头戴碧玉冠,神色端庄,站定后,众人行礼,连张贵妃也不得不委委屈屈的下拜。
曹后淡淡道:“起来吧。”她漠然看了张贵妃一眼,转向展昭,和悦道:“展夫人的事,本宫知道了,救人要紧,本宫特旨,大国手这就随展护卫去府上为夫人诊治。”
展昭感激跪拜道:“臣,叩谢殿下!臣,感激万分!”
“免礼。夫妻情深,是嘉话,值得敬重。”她微微颌首,接过边上侍女递来的精美的匣子,亲自递给展昭:“展护卫,这是李廷珪墨。此墨中含有各种珍奇药材,对于妇人血运危甚有奇效。当年苗娘子生产后,也有血崩之症,是将此墨用黄酒绕铸,灌入口中,方有奇效。展护卫可请大国手一试。”
展昭再次叩谢:“殿下之大恩大德,展昭没齿难忘,结草衔环,也当报之!”
曹后和蔼微笑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谈不上盛德。展护卫不用放在心上。”
待得展昭走后,李昭亮又上前行礼:“殿下,末将该死!”
曹后宁静笑道:“李大人做得对,殿前司犹如手足兄弟,怎可操戈相见?展护卫爱妻心切,也是常情,一时心急,能够谅解。”
众人散去,张贵妃也想离开,被曹后唤住了,她淡淡道:“贵妃,官家仁德,后宫也当体谅帝心。展护卫入仕多年,立功无数,从私来说,太后,官家都承过他的情。如今展夫人生死悬于一线,如有不测,传出去,是宫里面不肯派太医去瞧。你让皇上的脸面往哪儿放?百官怎么想?百姓又怎么想?天下,就在人心,我等后宫女子,只能增色,不可添乱。”
张瑶满脸绯红,不情不愿应了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