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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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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日暮,黄昏的翅膀覆盖了蕙馥阁的上空,夕阳的余晖犹在殿柱上萦绕,艳丽如醉。尚如蕙留恋的看着这嫣红的光芒,眸中是浓浓的惆怅。她记得初入宫,那时的她,出众,娇媚,如三月开得最盛的花,腰身柔软纤细,几乎能做掌中舞。那时的官家,年轻俊逸,温柔多情,流连于她的花丛,甚至为了她,废了郭后。

    她微微的眯着眼,什么是“宠冠后宫”,这就是。春光明媚的殿中,她身着鹅黄色的罗裙,腰肢婉转,衣袂飘飘,为君王舞一曲《春莺啭》。官家的音乐修养也是极高的,他合着拍子,如痴如醉的轻轻击打,随后,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微移脚步,来到她身边。年轻的她轻盈灵巧,忽左忽右的在官家身边舞着,挑逗着他,撩拨着他,浓稠得化不开的甜美旖旎,在春天的空气中发酵,官家追随着她的舞姿,她的眼睛,在香风袅娜中颠龙倒凤……。

    她曾以为这般美好将永驻,甚至梦想能够独掌六宫,那时的她,让膨胀的野心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官家对她的宠爱使她甚至觉得权势富贵皆近在咫尺。可惜,她并不是智慧的女子,她看不出官家温和柔情的外表下隐藏的自律和严谨。帝王之术,在不同的朝代有不同表现,开国之君,是开疆拓土的霸气;而守成之君,需要的是克制自己的欲望,权衡轻重,保全祖宗的基业。在女人的战争中,她赢了郭后,但是随之而来的台谏,纷纷质疑她作为帝妃的品德。官家,也不得已疏远了她。

    秋月春风等闲度,失去帝王宠爱的女人,就如鱼离开水,花离开枝,她的灿烂和妩媚也在寂寞中一天天逝去,还有健康。六宫之主换了曹氏,这是个睿智,淡泊,明净的女子,你找不到她的半点差错。她气质高雅,贤德明睿,举止进退都合乎礼法,统率六宫不偏不倚,对每个人都亲切,但是对每个人都远离,没有谁能从她宁静的表情中琢磨她的心思。

    官家最宠爱的女人,现在是张瑶。她妩媚,伶俐,温柔起来如一只灵巧的小狸猫,泼辣起来似张着细小牙齿预备噬人的灵狐。她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不断挑战曹后的权力,却吸取当年她的教训,轻易不碰皇后的底线,将觊觎后冠的渴慕深深藏在心里。她的美,是最丰艳馥郁的花,而且毫不隐藏自己的骄傲。几次敷衍的探望,尚如蕙悲伤的从张瑶眸中读出,她已经是宫中过气的女人了。

    她自叹福薄,野心退却,只想偏守宫中一隅,了此余生。没想到,陈菊也进了宫,还带着一个孩子,说是官家的亲生子。她们母子的到来让尚如蕙震惊,恐惧,她清清楚楚记得九年前她是如何踢向陈菊的腹部,那是狠辣肆虐的一脚,她听到她的惨叫声,看到她绝望怨毒的眼神,并且,看到了她身下蜿蜒的血迹,在幽黑的巷子中充满了血的腥味,染红了晦暗的黄昏。这许多年,她的噩梦中不断出现陈菊被血迹洇染的秋香色的裙子,裙上的血色不断的放大,好像婴灵诡异的笑容。噩梦让她一次次的惊醒,她在黑夜中伸手看自己的十指,那上面有血。

    这个孩子,绝不是官家的亲生子!她心里雪亮的明白,但是她不能说,当年陈菊流产的那块肉,是官家的孩子,她是蓄意谋害,是死罪!她眼睁睁看着陈菊骄傲的入住成和阁,被册封为婉仪,看着冷青戴上皇子的玉冠,看着这颠覆了大宋血统的事一步步进行的有条不紊,她每日被惊怖折磨着,生活在恐慌和矛盾的地狱中,残存的生命一日日离她而去,她感到自己已成幽魂,这个秘密堵塞了她的喉咙。她无数次发出喑哑的声音,但又硬生生噎了下去。

    毕竟是爱过的女人,尚如蕙的瘦骨支离,缠绵病榻让赵祯怜惜,殷切和温情让她回到了旖旎时光,面对深爱的男人,她多想告诉他,让他狂喜的孩子并不是他的骨肉。她几番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陈菊也来过,作为对淑妃的尊重,她必须来。她如常问候,态度温文端庄,仿佛当年事在记忆中冰消雪融,未留半点。但是尚如蕙只有颤栗,这个女人是插上了复仇的黑色翅膀,绝不会放过她!每一次,尚如蕙都握紧贴身侍女魏璧儿的手,紧紧依靠着她,惧怕的看着陈菊。她看到了陈菊眸中恶毒的眸色,她不会放过她的,终会将她推上死亡之路的!

    每一日,她苟延残存的呼吸,也在思量着身后事。她绝不是懦弱的女人,懂得精明的算计,也知道怎样安排好棋子,只是在活的时候,她恐怕看不到结局。她尽力拖延自己的生命,按时服药,养神凝气,竟有了好转的迹象,也渐渐有了精神。

    “娘娘,周尚服来了。”魏璧儿恭顺的上前禀报,并将她扶了起来。

    周采绿提着奁盒,柔顺的向她行礼。这是个十分清秀的女子,尚服的淡青色服饰,使她有出尘的美丽。尚如蕙浅浅一笑,轻声道:“起来吧。”

    周采绿依言站起来,看到尚如蕙的容颜,心中一酸,她已形销骨立,无半点昔日神采,披着白色轻裘,如一缕轻烟。

    魏璧儿安静的退出,室内唯剩下尚如蕙和周采绿。周采绿娴静的取出篦子,掺上碧荷香的发散,为她篦发。她静静合着双眸,享受着这一刻的惬意。帘幕低垂,室内幽静,周采绿袖间温雅的香让她心安,她轻声唤道:“妹妹。”

    周采绿双手轻轻微抖。她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尚如蕙是庶出,母亲不被容于大妇,被逐,改嫁于周父。多年后,周采绿长成入宫,供职于尚服局,姐妹两心知肚明彼此关系,却小心避免提起。尚如蕙是为了保护妹妹,周采绿性格中有玉一般的清高,误认为姐姐自恃高贵,不愿相认,因此,也绝口不提。

    “妹妹。”尚如蕙又唤,执过她手,柔声道:“莫怪姐姐,宫中关系错综复杂,人人警惕,姐姐又是过气之人,对妹妹没有好处。带给妹妹的唯有困扰,所以,姐姐狠心不认妹妹。”

    周采绿沉默,但也不抽回手,姐妹之间的温暖,通过微凉的手传递过来。她微垂头,但是眸色有温意。

    尚如蕙轻咳几声,苦涩笑道:“姐姐命不久矣,有一桩心事,不能带到泉下。姐姐思来想去,只能告诉妹妹一人。”

    烛光摇曳,她边说边咳,当年事大略向周采绿说了个明白。周采绿大惊,身躯微微颤抖,脸色苍白,但还有强自的镇定。尚如蕙不忍道:“妹妹,至亲骨肉,姐姐唯有向你说明。你性子冷静,心思又密,是能干大事的人。姐姐若是……,那一定是陈婉仪所害。”

    周采绿嘴唇轻颤,双眸有水色,但依然未轻言,尚如蕙坐不动了,静静躺在榻上,低语道:“妹妹,姐姐并不是要你复仇。姐姐做了恶事,自有报应。但是天家血统,我不能看着祯……。姐姐的身子,恐怕是等不了这一天了。”她负疚期待的侧首向周采绿,道:“这是大事,我知道托付妹妹,对你不公平。姐姐不强求,宫中,以自保为佳。”

    周采绿静默半晌,轻轻道:“放心。”

    尚如蕙欣喜而又歉疚的深叹,取下鬓边步摇,叮嘱道:“凤嘴明珠可拔出,中有一信,是我所写。可呈皇后,但是时机未成熟,绝不可拿出,如没有合适机会,情愿毁了它。”她轻合双眸道:“妹妹的性命最重要,不能以卵击石。”

    周采绿拿过步摇,小心置于奁盒暗格,小声道:“时辰不早,奴婢不能再逗留。”

    尚如蕙睁开双眼,依依看着她,泪光莹然:“采绿,还不肯唤我一声……姐姐吗?”

    周采绿踌躇的轻动双唇,但终究,唤不出来。她徐徐行礼,转身而去,尚如蕙悲伤依恋的目光,刺痛着她的心。以至于走出蕙馥阁,还在失神。

    “周尚服。”一个矜持的女声唤住了她,她举目,是陈菊,平静的施礼。

    “周尚服好像有悲痛之色啊。”陈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从蕙馥阁出来吗?怎么,尚淑妃身子不安,周尚宫惦念了?”

    她宁静答道:“奴婢所养小猫,前两日忽然死去,奴婢悲伤为此。尚淑妃奴婢并不熟识,凤体欠安,自有太医局诊治。”

    陈菊满意的颌首,周采绿擅长梳头,性格虽过于安静冷漠,但她梳的发型美丽新颖,又擅于制香,宫中后妃都刻意笼络她。可她永远如平静湖水,眸色清和,带着三分冷意,看不出和谁亲近。陈菊相信她没有说谎,张贵妃权势炙热,她尚不讨好,怎会为一个过气妃子悲伤?

    她向着蕙馥阁走去,红色的褙子,如一抹火焰,狞厉的眼神,似从地狱中走来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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