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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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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潺潺,从子夜到申时,就未停过。屋檐上雕刻着花纹的滴水瓦,聚集了细细的水柱,汇流而下,打在檐下的铜缸中,发出持续而冰凉的声音。御书房中的金狻猊香炉中,檀香袅袅,靠北窗的书案下,天青色的冰裂纹胆瓶里插着新剪的白梅,枝干斜逸,冷香幽逸。赵祯披着鹤氅,手执玉管鼠毫笔,在澄心堂的纸上,书着一手飘逸灵动的草书。今日临摹的为王羲之的《积雪凝寒帖》,原本可倾泻而下,但今日,凝滞太多,终于书不下去。

    一旁伺候的季璜凝神静气立于一侧,赵祯扔了笔,踱到窗前,望着连续的雨流,烦闷的问道:“吴靖的夫人还跪在宣德楼前吗?”

    “是。”季璜恭敬道:“皇上,禁卫几次搀扶,她总不肯起来。年纪大了,也不好用强。不但她跪着,还有些死伤军士的家属,也跪着。”

    赵祯烦躁道:“真让朕难堪!”

    “皇上,”季璜叹道:“妇人无知,但是吴老军将的遭遇也堪悲,马上就要退了。遇到这当祸事,难怪她想不通。臣听说,想不通的人——很多。”

    “朕不是命刑部和开封府在查吗?”赵祯不满道:“夏竦和钱明逸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有给朕个结果!”

    “皇上,这事也不能怪夏大人和钱大人,他们还是查到线索的。”季璜看着赵祯的脸色,斟酌着,微躬着身,小心的说。

    “朕知道。”赵祯用指关节敲着桌面,道:“漕粮也找到了,嫌犯也缉捕了,但是为什么就缺口供?”

    季璜驱前几步,欲言又止,赵祯微感诧异的看看他,道:“有什么话?”

    “皇上,”季璜做出为难的神气:“臣是内侍,有些事情,臣如果过问,是过了界限,该死的罪。但臣看皇上忧心,也顾不得僭越了,便打听了一些内情,不知当不当说?”

    “季翁,”赵祯顺势躺在软榻上:“你帮我篦篦发。”

    少年时,季璜就伴随在他身边,他对季璜,有近乎对父亲的依恋。刘太后的严厉,使年少的他常感到被压抑的憋闷,仿佛身处幽暗的黑屋子中,孩子的明亮和任性,对于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神话。作为九五之尊,必须学习克制感情和欲望,与个人的喜怒。但赵祯本性柔软,又有纤细逾于常人的感情,铸就钢铁一般的手腕和意志对他来说太过艰难,不时有惆怅和悲凉。季璜长伴他侧,听他倾诉悲喜,看他画马写字,甚至还为他找来民间的美食,这宫廷中难得的温情,倍觉珍贵。亲政后,每有烦闷,他也愿意这样,静静坐于殿内,季璜,就缓缓的为他篦发,听他诉说堵心之处。有时也接上一两句,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下,他会轻松不少。

    季璜小心的为他取下头巾,用犀角梳轻轻为他篦着发。赵祯舒适的合上眼,道:“说吧。”

    季璜陪着笑道:“也是听夏大人叹了些苦经,好像案子——搁在了展大人那儿。”

    “展昭?”赵祯微微蹙眉,吐出这两个字,随后平静的问:“展昭怎么了?展昭做事,还是在分寸里头的。”

    “皇上说的是,”季璜笑道:“展大人的谨言慎行,朝中群臣都是知道的。能力也强,李昭亮大人那脾气,都服他,做人做到这份上,也堪称完美了。”

    赵祯浅浅的笑了一下,道:“完美倒是未必,展昭有时倔了点。”

    “其实也是真,”季璜慢慢斟酌着用词:“也难怪,展大人毕竟是来自江湖的,那股子血性总在,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入仕那么多年,臣看他的话,越来越少,但并不是官场里圆滑的那一套,只是把真性情隐藏起来了。”

    “重情重义?”赵祯阖目笑叹道:“展昭就这毛病,改不了了,你说,他连铡刀都不怕,还怕什么?朕也奈何不了他啊。”

    “重情重义是好事。”季璜的声音很柔和,在这静室中,几乎有催眠的作用。昏昏欲睡中,“重情重义”四个字忽的钻入赵祯的耳膜,他睁开眼睛,声音变得冷峻:“展昭这次,又是如何——重情重义?”

    “倒是也没什么。”季璜依旧笑得很柔和:“说起来,不要说是展大人这般的真汉子,就是一般畏畏缩缩的人,救命之情总是要报的。偏偏展大人身在江湖时,韩子瑜救过他的命,此等恩情,展大人焉能不报?他做出一些阻拦,也是人之常情。”

    “韩子瑜救过展昭的命?”赵祯讶然道,但又思索着,沉吟着,道:“展昭不是公理私情不分的人,他阻拦,也总有他的道理。展昭心思是缜密的。”

    “是。”季璜察言观色,忙道:“是韩子瑜狡赖,仗着对展大人有恩,钻了这个空子,什么口供都不肯说。他原是老江湖……。”

    “这件案情真让朕头痛。夏竦和钱明逸的奏疏,都把证据罗列得一清二楚,有条有理,但是韩子瑜却始终不肯招,难不成等包拯回来……?”

    话音未落,有小黄门在外面等着奏报,季璜使了个眼色,小黄门躬身而进,禀道:“皇上,吴夫人等在宣德门外又哭又闹,禁卫们也拦不住,吴夫人不但把登闻鼓敲得震天响,还用头撞鼓。说是开封府抓住了凶手,却包庇他,她们只能请皇上做主,皇上不为她们做主,她们就……。”小黄门不敢说话了,踌躇的看着赵祯,赵祯烦躁的道:“就怎么样?”

    小黄门支支吾吾道:“就……就……撞死在宫门口。”

    “这老刁妇!”赵祯忿忿道,焦躁的挥挥手,向季璜道:“季翁,你辛苦一趟,安抚下这帮妇人,再马上宣朕的旨意,招夏竦,钱明逸马上进宫。这件案子,速速了结!”

    季璜忙应“是”,弯腰退了出去,站在廊下,小黄门忙为他披上玄色团花披风,又恭恭敬敬的为他打伞,他傲然一笑,推开为他打伞的小内侍,冒雨前行,唇边是掌握一切的自得而狡黠的微笑。他为这一招得意着,鼓动吴靖的遗孀带头长跪宣德门外,是促使优柔寡断的皇帝速速结束这案子的催化剂。虽然展昭的挺身而出,让江湖令牌没有落到马七手上,但是韩子瑜的死,一定会让江湖和官府再次对立,这点他坚信。

    九重宫阙,皆在茫茫雨幕中,前路,一片迷茫,唯有那玄色的身影,似燃烧着的黑色的火,这般醒目,热烈,也让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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