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第十六章
十
这些人中,韩青松伤势最轻,但是他情愿自己死了,在这巨大的毁灭之前,他整个人已经死过一遍,脑海中不断的出现血和火的场面。到处都是鲜血,粘稠的温热的鲜血流满了甲板,同门师兄弟的尸体倒在船舱上,曾经一起谈笑的兵士们的血浸染了装粮的麻袋,火冲天而起,烈焰染红了半个天空……。每一个场景,在他脑中反反复复的回放着,从到县衙这一刻起,他没有一滴泪,但整个人都木了,呆呆的看着房间里的梁,什么话都不说。
天气是萧瑟的,重云遮蔽了光线,廊檐和园中的植物,俱是阴晦。展昭和蔡栋来到县衙的后园,从月亮门中走进去,蔡栋指着一间灰瓦的厢房道:“展大人,韩青松在里面。”
门是开着的,他的木然,伤痛,展昭一览无余。展昭在心中默默叹息,随后微微侧首,对蔡栋道:“蔡大人,展某和他谈谈。”
“展大人请便。”蔡栋客气道。
展昭缓步走了进去,韩青松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他的眼神依旧空洞茫然的聚焦于屋梁,那是死人的眼神。展昭叹息了一声,温和的唤道:“青松兄。”
韩青松没有反应,他的思维依旧定格在那惨烈的场面,那么多人死了,粮食没了,为什么他还活着,这样的活法是耻辱,他为什么不死呢?他应该抹脖子的,或者投河,他为什么活呢?对于一个练武之人来说,□□难道这般重要吗?他为什么没有选择死亡?这是他一直在追悔的问题。此时的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是执着而纳闷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看着他定定的躺在床上,行尸走肉一般,展昭了然这是大痛后的麻木,他拉过一张椅子,在韩青松床边坐下,诚恳道:“青松兄的心情,展某能够理解。死了这么多人,船毁了,粮没了,事情之突然,惨重,确实非常人所能承受。”
韩青松依旧一言未发,只是注视着房梁上的檩条。展昭缓缓道:“死者已逝,但是活下来的人也许更加痛苦。我等练武之人,秉承侠义之道,轻生死,重然诺,道义远比生命重要。眼睁睁看着敌人洗劫,屠杀袍泽弟兄,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打击,是撕心裂肺的。”
韩青松的眼角,缓缓有泪流下,他的嘴唇嗫嚅着,低不可闻道:“为什么……我不死呢?”
“死是容易的,活下来的更是勇者。”那清亮的声音一字字入他的耳,沉稳而又庄重:“活着,不是苟且偷生,不是违背侠义道精神,而是为了自己肩头的责任,为了死去的弟兄报仇。他们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是你能说。青松兄,死去的弟兄,灵魂并未走远,他们期待着你说,期待着你的话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线索,擒获真凶。期待着能够追回粮食,让弟兄们的热血没有白流。老军将也在期待你,老人家临终时手还指着远方,青松兄,你活下来,是为了他们!”
韩青松的嘴唇急剧的颤抖,热泪滚滚流了下来,展昭沉重道:“活着,是大勇。”
活着,是大勇。他失声痛哭,这是一个刚强汉子的泪水,展昭默然而沉痛的把手放在他肩上,他能够感到那一份温度,这份温度渐渐复苏了他的心灵,他坐了起来,看到那满含着悲悯的澄澈双眸,猛的握住了展昭的双手。
怆痛之后,他稳定了情绪,方才一一告诉展昭,夜里发生了什么。展昭凝神听着,每一个细节都牢记在脑海中。虽是十分痛苦,但韩青松还是努力全面的叙述,这其中,他也说了自己的疑惑。
“那人的武功十分高强,取我性命是轻而易举的。但他始终,只守不攻,但是刀法却像一道水的屏障,我怎么也突破不过。能看出来,他的目的就是缠住我,直到这场恶战结束,他才放过我。但是他在临走时,唤了我的名字。展大人……。”
“唤你的名字?”展昭立刻问:“你可认识他?”
“绝对不认识!”韩青松斩钉截铁道:“我以乾泰门来发誓,我不认识他!他还说了句,你还有用。”
“你还有用?”展昭锁眉重复着,心也沉到了最底处。他敏锐的觉察到了,这后面有大阴谋,这分明是嫁祸于人的做法,这把火要烧到乾泰门身上!然而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寻常的江湖寻仇,不像;门派之争,不是。运粮的除了乾泰门,大部分是军士。没有江湖门派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挑战国朝的军队。
历年来的漕运,因为运的大部分是军粮,触动了这一块,刑罚十分严厉,所以,就是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也不敢动这一块的主意。确实有劫粮的,辽国和西夏干过这事,还有,就是周边的少数民族。
无数的谜团在展昭脑海中盘旋,似有无数个线头,又衍生出无数枝节,盘根错节,曲折缠绕,纠合在一起,成为错综复杂的图案。又似笼罩着浓浓的雾气,使这一切蒙蔽在混沌之中。要从哪儿开始抽丝剥茧?但是线头又在哪里?在这短短时间,展昭也无法作出判断,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韩青松看到他凝重的表情,低声道:“展大人?”
展昭从沉思中醒过来,淡淡一笑,道:“青松兄所述已很详细,展某多谢。已请人去通知韩掌门了,不消多长时间,就会赶来。青松兄,不妨先闭目养神,宁静心绪,父子相见,情绪不宜太过激动。”
韩青松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父亲已经年过花甲,虽是练武之人,但毕竟年岁已高。这一次发生的惨案,不知会让老人家生出多少凄惨悲怆之情。乾泰门的护粮弟子多半是门派中的精英,却几乎折损殆尽,特别是大师兄陈冠宇,更是父亲视同亲子,最钟爱的大弟子,也殒命于此,父亲的心中定是在滴血。如果自己的情绪还如此波动,又会添父亲多少烦忧和焦虑。展昭考虑如此周到,让他心存感激,他不止一次听过父亲谈到展昭,说他除了正直精干侠肝义胆以外,为人还相当仁厚。果然是这样的,韩青松感动的应了个是。
展昭微微一笑,又道:“青松兄,钱大人不时也会过来,可能会找青松兄询问昨夜的情景。”
韩青松忙道:“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展昭缓缓站起来,好似不经意道:“这是自然的,但是贼人说你还有用,这一节,就不必向钱大人细述了。”
“是。”韩青松略有些茫然的点点头,又支起身子,疑惑道:“展大人,莫非,莫非……。”他想起老军将牺牲前的话:“大韩……小心。”更是惊疑不定,他是耿直的性子,但现在也感到了很大的不安,似乎看到后面有看不到的手,在操纵着什么。难道这把火要烧到乾泰门头上?
展昭温和道:“青松兄切莫多思,展某只是提醒青松兄,提供给钱大人有用的线索。别无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