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第一章
一
都说开封府的展大人是英雄,钱斌怀着对展大人的无限崇敬之情投身公门,但是一个小小的衙役,是很难看到展大人的。他只是听老衙役们说起,展大人是如何的武功高强,身手敏捷,缉捕了多少重案要犯。
第一次见到展大人,是查案归来。马蹄踏踏,一名身着素蓝衣衫的男子一个漂亮的跃身,从骏马上跳下来,稳健的朝府衙中走去。他的衣衫轻扬,那股英武的帅气,让钱斌看得目瞪口呆。展大人在他心目中无限放大,满是灿烂的光圈。光是这股子意态潇洒,就多让人着迷。
能成为展大人手下的衙役,不是易事,此时衙役的训练已不归展大人管,由王校尉负责。他卖力的发挥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终于在一帮毛头小伙子中脱颖而出,校场上的开封府大比武,他成为佼佼者。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看到展大人也端坐在观武台上,一身绛红的官袍,英气中含着几分儒雅,沉静的观看着热闹的场面。玄纱官帽上的璎珞红绳未有半点起伏,面容平静如水,但钱斌还是从那沉稳的眼神中看到了点点嘉许。
大比武即将结束时,几位年长的衙役请展大人为他们露一下功夫。展大人微笑着推辞了,说今日是他们后生出彩的时刻,终是抵不过盛情相邀,他还是舞了一场剑。
那是让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低昂的剑舞。剑的光芒在烈日的映照下是秋水一般的清冽,却又有无声的震慑,像是千根万根的细芒,漫天飞落的花雨,反射出的虹霓和阳光交汇在一起,迸发出奇彩的光辉。舞剑者的姿态清俊飘逸,却又典雅深沉,力和美的结合找到了最佳契合点,时而犹如大江东流,剑光如怒涛一般的连绵席卷;时而又如珊瑚碧树的枝柯交错,鸾翔凤翥的姿态使人惊叹不已。这一把剑,在展昭的手中是战友,是伙伴,是神气畅然的挥洒自如,也是物我两忘的酣畅淋漓,是天接云涛连晓雾,也是星河欲转千帆舞。那是立于高山之巅的南侠,多少傲骨铮铮,多少清寒旷达,都在这剑舞之中。
收剑处却是平和简静,一如他为人的沉稳,冷峻,这一片气势滂湃,惊才绝艳终究收在化繁为简的疏朗处。观剑者心潮澎湃,还沉浸在这大美之中,久而久之,才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是精妙绝伦的剑法啊!难得的是舞剑人的沉静,谦和,万千胸臆终化为淡淡一笑的胸怀。钱斌鼓得手掌又红又肿又痛,这分明是傲立江湖,笑看天高海阔的大侠,他何时才能有幸,能够随展大人左右,跟随这一把出鞘的利剑,擒凶徒,缉巨盗,保得京畿治安的清明。
靠着自己的努力,他终是成为展大人手下捕班的衙役。他原是以为缉捕生涯是无限的精彩绝伦,惊心动魄,展大人缉捕罪犯时必是神勇无比,如天降奇兵。跟随展大人第一次去抓捕犯罪团伙时,他兴奋得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踢开这远处郊区角落里,黄泥筑成的小院的院门。
没想到却是没完没了的蹲点,团伙的几个头目很狡猾,轻易不出现。他们候在对面一个颓杞的,近乎倒塌的院子里。房间里没有门,窗也给虫蛀得不成样子,窗纸残破,梁间,屋角满是蛛网。想到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不知守多少时间,钱斌心里就打鼓。但是展大人,张校尉赵校尉他们好像都习惯了,吃着随身带的烙饼,喝着冷水,轮流盯着对面院子里出进的人,十二个时辰不断人,谁倦到撑不下去就换下一个人盯,睡觉也只能坐在地上,靠着墙略微阖阖眼。
他是新人,展大人亲自带着他守。展大人话很少,浓眉下的一双星目始终注视着对面的院子,他也认真的注视着,但是多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出入,他觉得真是无聊,原以为抓捕罪犯是多么刺激的事,却原来要做这么多琐碎和平淡的工作。倦意一阵阵的袭来,他一遍遍的喝着皮囊里的冷茶。大冬天,滴水成冰,水喝下去很快在肚中凉成冰,但好像喝茶这个动作能够多多少少的驱散点无聊,醒点神。
“少喝点水,”他听见低沉的温润的声音:“凉水伤胃。”
他微微一愣,同时心里有一股暖流。展大人好像根本没朝他这儿看,但却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应了一声,按下塞子,听见张校尉轻微揶揄的声音:“小子,喝多凉水,到时候跑肚拉稀,一屋子的人都给你熏死。”
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几个衙役也都发出了轻微的调侃的笑声,展大人薄唇微勾,淡淡笑道:“你去墙上靠着睡一会儿。”
他怎么肯?正是争强好胜的年龄,上次和前辈都坚守着,他去睡,丢脸不?硬撑着眼皮守着,但是倦意浓重,他禁不住一下一下低着头打起瞌睡,张校尉笑道:“小子,别逞强了,我们都练出来了,你还嫩着呢。”
在这三天四夜的坚守中,他离展大人那么近,他看到了展大人的另一面——坚执,缜密。展大人话很少,但不反对张校尉和那些老衙役开着多少有些粗野,油滑的玩笑,有时也会笑笑。钱斌的心里是有些鄙薄这样子粗野的玩笑的,开封府的人都是英雄,他们的传奇流传在大街小巷和市井之间,怎么可以说这样家常的,甚至是不入流的话?钱斌也纳罕,展大人如此清俊,对于他们的玩笑怎么也是一笑置之?年轻的他觉得,展大人应该正义凛然的制止他们的玩笑话,然后,然后……,然后应该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了。
第四夜,所有的头目都到齐了,展大人这才发出出发的命令。他兴奋的一跃而起,要冲在前头,却给展大人拉了回来。他还没闹明白,展大人已经疾如鹰隼,一脚踢开院门,那些蹲点时说着市井笑话,看上去有几分疲赖模样的老衙役和张校尉赵校尉他们,在激战中都好像换了个人,勇猛,无畏,拼命。面对强敌,他也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不知哪来的力量,一刀刀的和嫌犯拼着。手上见了血,他却好像被这鲜血刺激了一般,更激发出千倍的勇气,嫌犯已经缴械了,他的刀还停不下来,蓦地里,听见一声清亮的暴喝:“钱斌,不得伤害嫌犯!”
是展大人,展大人已经和众人制服了一干嫌犯,麻利的给嫌犯上镣铐。张校尉哂笑道:“小子杀红了眼。”展大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不自禁让他打了个哆嗦,展大人有一双深邃的见不到底的乌黑眸子,在他和蔼时,眼神煦如春风,但眉峰成簇时,眼神中的冷峻和锐利却让人不寒而栗。
抓捕结束后,展大人亲自在公事房问他,让他背诵刑统中的捕亡律,规定了哪几种情况可以当场捕杀嫌犯。他讷讷言道:“诸捕罪人而罪人持仗拒捍其捕者格杀之;及走逐而杀(走者持仗空手等);若迫窘而自杀者,皆勿论。”
展大人颌了颌首,又道:“嫌犯已弃刀,你如折伤之,按照律法,是斗杀伤论。斗杀伤论的结果你是知道的。”
他背上一阵冷汗,斗杀伤,如果严重的话,可处绞刑。
“开封府中,一切以律法为先。钱斌,你勇有之,却不知止,性情还待磨练。捕班暂时不能收你。”
展大人说完,就不再看他,垂眸翻阅着案卷。他恳求着展大人给他改过的机会,良久,展大人才抬头,徐徐看他一眼,道:“你先跟着老许巡街,磨磨性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