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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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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脊杖二十,罚俸半年,这是展昭遗失令牌的处罚。因展昭是三品官员,杖刑当日,由丞相贾昌朝和大理寺卿杜曾到场监督,王朝马汉行刑。

    这是王朝马汉最艰难的一次行刑,举起板子的手都是抖的,但不能松懈留情,贾昌朝已在杖刑前暗讽开封府有回护之嫌,如不能过关,展昭的苦就是白受了,后面不知有什么风波。

    饶是展昭是练武之人,内力深厚,这二十脊杖下来也是气息奄奄,背上血肉模糊,张龙赵虎扶了下来,已是不能走了。连贾昌朝都没想到二十脊杖会这样厉害,包拯剧痛盈心,对公孙策使了个眼色。公孙策会意,立刻从边上录案的书桌边走下来,随展昭到后衙的房间。

    张龙将展昭背到了床上,扶他躺下去时极其小心,后背的剧痛让他只能把整个身体的分量交到了张龙赵虎的手上。公孙策在旁边不停的叮嘱着:“慢,要慢,一定要慢……。”等到展昭伏在枕上时,张龙赵虎也出了一身汗。展昭脸色苍白,脸上冷汗滚落,剧痛使他紧紧咬住牙关,直到公孙策手中碧色的药膏轻轻在背上濡染时,那剧烈的烧灼感方才减轻一点。

    公孙策和张龙赵虎皆是静默无声,心内也是苦痛难言。展昭背上的新伤旧伤层层叠叠,每一道都记录了他为着京畿治安的付出,张龙气道:“丢失令牌是大事,但展大人立功无数,但说襄阳那次,弄得命也差点丢了,把赵爵给缉捕回来,也没见皇帝有什么赏赐。跑了个凌大秀,就弄得正经得很,搞得个贾昌朝又来监督行刑,少打一板子都不成。贼娘囚的,什么事?”

    展昭听见了他的话,声音低弱道:“张龙。”

    张龙赶紧凑上来,道:“展大人。”

    “别说粗话。”

    “是。”

    “先生在此……即可,尔等……护卫大人,凌大秀……还未归案。”

    “展大人……。”张龙看了看赵虎,犹豫道。

    “去!”展昭短促的道,却还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张龙赵虎只能退了出去,门却开了,包拯退堂了,还未换下朝服,就忙不迭的赶到了展昭的房间。

    王朝马汉紧随其后,看到展昭的情形,比板子打在自己身上还难过。二十脊杖,常人早就丢了性命。公孙策已为展昭涂抹均匀药膏,盖了一条极薄的天蚕被。包拯坐在他身旁,苍老的手缓缓伸出来,抚上了展昭的头顶,痛楚的深深叹了口气。律法无情,但他心如刀割!

    “大人,”展昭微微展开眼,唇边是一抹腼腆温润的笑容:“属下……不痛。”

    怎么会不痛呢?掷下行刑的签条时,包拯急痛交加,但展昭是开封府的人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不能稍有偏袒,板子打在展昭的背脊,却是打在他的心头,二十脊杖打下来,包拯感到自己老了十岁。

    “大人小心,凌大秀……还未归案。”

    “本府自会小心,展护卫安心养伤。”

    “大人……。”展昭现出为难的神情,包拯猜到他想说什么:“展护卫,小鱼儿姑娘的罪已由展护卫领受,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展昭松了一口气,张龙赵虎又将他扶起,喂下安神养伤的药物,包拯直到他睡着,过了一会儿,才离开。走出门外,包拯特意关照王朝,到展昭家中去一趟,安慰沈晗,就说展昭缉捕凌大秀,出差在外,让她安心,千万要将杖刑的事瞒住她。

    沈晗不在家,心莲为王朝奉上香茶,道:“王大人,我看小鱼儿的状态,在家里呆着不行,还是让她去慈幼局做点事,也好分散一下精神。展大人怎么样?小鱼儿吓得木掉了,又不让我去开封府打听消息,她,大概害怕听到不好的。”

    心莲一向稳重得体,王朝还是说了实话,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小鱼儿知道,展大人现在的状况不好,背上的伤很痛,公孙先生开了药,吃了后一直在昏睡,她要是见到了,受到什么刺激,肚子里的娃娃有点什么事,展大人这番苦可是白吃了。”

    心莲的眼圈瞬间红了,落下泪来,道:“是小鱼儿铸成大错,她自己,也是悔得不得了,想死的心都有。要是知道展大人为她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不知成怎么样?”

    王朝纳闷道:“小鱼儿也算在开封府后衙呆过,怎么就这么糊涂?说起来,展大人也有错处,将她保护得太好,那时连铡范阳都不让她看,说是她晚上一直做噩梦。要是平时能多说说开封府的案件,让她知道有时法理情的难处,也不一定能出这个大错。”

    心莲将前因后果告诉了王朝,道:“云丹很会说,小鱼儿以为就是借一借探个监,马上就还回来的。哪知人家设了圈套,千说万说,还是小鱼儿轻信。王大人,麻烦你去慈幼局和她说展大人出差了,你说的话她能信。”

    王朝点了点头,又道:“心莲姑娘,这半个月中你千万不能让她去开封府。”

    “那是自然的,”心莲又道:“王大人,她也不敢去。”

    下午的光线,接近黄昏,有着柔淡的光线,照在书桌上。沈晗坐在书桌前,一笔笔的抄着《黄帝内经》。这是她从小稔熟的书卷,现在专心所写,能稍稍忘却一下烦忧。她明白铸下大错,那几日就像在梦游中一般,心莲焦急的提醒她腹中孩子要紧。在心莲再三劝解下,她麻木的机械的吃着一日三顿,然后就是睡觉。慈幼局派人来唤,道是有几个孩子身体不适,她才强打精神过来,这是她的责任,不能退却。

    她悔,自己怎么会这样糊涂,这样轻信别人,还在展昭的酒中下安神药。展昭一定做梦都没想到,妻子会做这样的事。想到这个,她想死的心都有,几度在心莲怀中痛哭,心莲只能安慰她,道是把逃犯追回来就没事了。又让她想着腹中孩子,千万不可过于伤心。胎儿也似感觉到她痛苦,静静伏在她腹中,那一次,一个时辰也无胎动,把她吓得要死,也不敢再沉溺下去,便任由昏睡。一日三顿都是心莲端到床头,柔声劝慰她吃下去。

    她一合上眼就见到展昭痛心的眼神,是指责,愤怒和黯然的叹息,让她心如刀割,每次梦中,泪水纵横,总把自己哭醒。午夜梦回,只听到风声幽咽,却没有枕边人宽厚的胸怀,伸出去摸了个空,她又想到自己所犯的错,将自己藏在被窝里,哭到昏天暗地。

    “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其次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她一笔笔的抄着,浓重的苦涩盈满心头。恬愉为务,她心头却被巨山压着,简直透不过气来,泪水也一滴滴掉落下来,洇湿了墨字,也湿了她的心。她突然难以自持,也顾不得宁儿坐在对面,伏案失声痛哭。

    宁儿看见她的失态,无措的站起来,他听不见她的悲声,但是知道她很难过。他打了一盆温水,将温热的毛巾递给她,慢慢的说:“沈姐姐,不难过。”

    沈晗接过了毛巾,将整张脸捂在毛巾中,久久的,才抬起头,眼睛已是红肿。她知道宁儿听不见,但是有个人在旁边,总让她好过一些。她慢慢的对宁儿说:“宁儿,如果死能够赎罪,我情愿死一百次。这一次,你展叔叔定让我害苦了。我不敢问,也不敢去府衙,我……。”

    宁儿专注的听她说话,悲悯的看着她。沈晗一直是快快乐乐的,从没有这样悲伤过,他是个安静的人,此时但愿自己的安静,能够给沈晗一丝安慰。

    “小鱼儿,你瞧谁来了?”心莲推门进来,满脸笑容道。

    王朝紧随其后,脸上也是蔼然的笑容,沈晗猛地站起来,脸色瞬时变得苍白,她的嘴唇哆嗦着,企图从王朝的神情中读出些什么。

    王朝看到她的神色,深感今日绝对不能说错话。四大校尉中,他处事最为老练,故意轻松的笑道:“小鱼儿,练字呢,哟,这字写得好,都快赶上展大人了。展大人教的?”

    “王大哥,我……。”她手指冰凉,语不成贯,轻轻迈出脚步,万分紧张的盯着王朝看,大哥两字已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小鱼儿,我来和你说一声。展大人到蜀中缉捕罪犯了,可能要半个月才回来。他临走前嘱咐你好好保重身体,吃好睡好,可不能亏待腹中的小娃娃,别惦记他。”王朝尽量用舒缓的语调说。

    “王大哥……我犯下大错。”沈晗颤抖着说:“我要……连累大哥了。”

    “知道,是失了令牌。糊涂的姑娘,要当娘了,还这样缺心眼。逃犯往蜀中去了,追回来就没事,放心吧。下次长点记性,这令牌可不是小娃娃的玩具啊,能随便给谁。”王朝轻快的,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

    这几日的焦虑,发急,恐慌,压得沈晗喘不过气来,此时蓦然听到没事,突如其来的放松让她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倒。王朝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赶紧扶住她,心莲忙一旁扶着,让她慢慢躺在诊室的软榻上,宁儿忙端来热的糖水,心莲喂她喝下,温柔的安慰她:“没事了,小鱼儿,这下子可是放心了。”

    沈晗阖着眼,不断的流泪,道:“我还想去府衙,向大人认错。”

    “千万别去!”王朝急忙道,沈晗睁大眼睛,奇怪的看着他,他忙道:“小鱼儿,这桩案子大人也是殚精竭虑,忙得不得了,你可别去添乱。等到展大人回来,你再去认错不迟。”

    心莲也在一边道:“不急不急,这半个月好好休息,可别再让展大人操心了。做娘的一伤感,咱们的小翼儿也能感觉到。为着孩子,也得高高兴兴,精精神神的。”

    听到为了孩子,她顿感母性的柔情和责任漾满了胸怀,眸中也有了光彩,脸上浮起微笑:“心莲姐,大哥去蜀中半个月必定辛苦,他回来,咱们好好烧些菜。西风起了,螃蟹也必定比往常的肥,捡那半斤一个的买,那菊花我也得酿着,等他回来,酒香了,让他好好的持蟹喝酒。”

    心莲心头一酸,道:“酿着,心莲去会仙楼买上好的酒,菊花捡开得盛的,早晨摘下来,带着露水就浸在酒里,必定香甜。”

    “还有那海味,上次白五哥拿来的,都是干货,也要泡着,大海参,烧肉好吃的。”她又恢复了甜甜的笑容。

    “好,这就去发。小鱼儿,荤菜还是你烧着好,好好的将养,到时候,可要烧一桌菜。”心莲和悦的笑道。

    “嗯,把大人,先生,王大哥他们都请过来。大人喝着酒,我赔罪,大人就没那么生气了。”沈晗甜甜的笑了,又向王朝道:“王大哥,你说对不对?”

    王朝强笑道:“对!到时候大家一起来,就怕小鱼儿累着。”心中却满是苦涩,展大人的杖伤,可是忌酒,忌海味,都是发物。小鱼儿要是知道了,可不知是怎样的伤心难过。

    “张大哥来,要骂我的。”沈晗黯然道:“张大哥说了,我不配做大哥的娘子。”

    “他这张臭嘴!我回去骂他!小鱼儿最好了,我们心里都知道!”王朝温和的安慰她。

    沈晗伤心的叹息了一下,道:“张大哥是气坏了,我不怪他,只是这句话,我想起来,心里还是难过的。”

    她慢慢的合上眼,泪水从眼角沁出,显然还在难过。王朝和心莲对望了一下,心莲轻轻叹了一声,王朝呵呵笑了一下,道:“小鱼儿,错了咱们改了,改了就好了,还是最好的小鱼儿。张龙是大老粗,他的话做不得真,展大人心里都明白小鱼儿的好,这就行了。张龙,你就当他,当他……”王朝选择了一个比较文雅的字眼:“放气!”

    王朝的话惹得沈晗和心莲都笑了,看着沈晗含着泪的笑,王朝想,哭的还在后面呢,到时候不知怎样收拾。瞒得了几时就是几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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