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第六十六章
便恁急桨凌波去
一
在海边长大的金花,到了汴梁第一个感觉,就是人多,走着的是人,站着的是人,有男女老少,有长衫短打,有游方的僧人道士,还有摇动虎撑的江湖郎中。两边挨挨挤挤的,都是店铺,那招牌上的字金花一个字都不认识,只看到店里有的是老掌柜,有的是少掌柜,有的还是女的,那些商品刺花了人的眼,花花绿绿的,金花看过去都觉得不实在。她穿着布衣布裙,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筐,大大咧咧走在前面,后面的刘大挑着两个大担鱼,在人群里小步快走着,担里发出的鲜鱼的腥味使路过的人掩着鼻子,忙不迭的在路边闪避,并向他们抛去白眼。金花气道:“嫌捕鱼的鱼腥味,别吃鱼去,五谷杂粮还是粪浇的,有本事也别吃米,成仙去!”
“好了好了,金花,你就少说两句。”刘大道:“这是汴梁,最最热闹的地方,不比咱们那里。”
“咱们那里怎么啦?咱们那里可比这儿好多了,空气都是甜的。这里一闻都是浊味儿。”金花笑道:“就是人看人,有什么好的?”
看着一脸窘迫一路打着招呼的刘大,金花又道:“爹,你带了这些鱼,人家展昭稀不稀罕?”
“不管展大人稀罕不稀罕,这是咱们几个兄弟的一片心意。没有展大人和吴大人,今儿个可有命在?”
父女俩一路说着走着,来到了浚仪桥,看到了西边的开封府,心中一喜,忙急走几步,但是说明了来意,看门的门子却怎么也不让他们进去,刘大急道:“咱们的命都是展大人救的,送点鱼来感谢,也是人之常情,这算得了什么呢?”
“开封府一年不知昭雪多少冤案,如照你们这样,送礼的人还不把衙门给堵了?这位大伯,姑娘,包大人是一根茶叶都不收的,展大人也是如此,这是开封府的规矩,不能破。展大人也绝不会收的,你们就请回去吧。”门子和颜劝道。
“这不成!”金花道:“咱们从登州过来,走了这许多路,怎么连展昭一面都见不着呢?”她瞧见门口有个大鼓,拿起鼓槌,就要击鼓。
门子赶紧拦下,提高嗓音道:“你这姑娘太不懂事,你可知这是什么?”
“我哪知道?”金花道:“你既不让我们进去,我只有击鼓让展昭听到鼓声出来。”
“这是鸣冤鼓!谁有冤情,要来开封府告状,才能击鼓。击了鼓,大人就要上堂审理案情。如果随随便便击鼓,是要挨板子的!”门子瞪着眼睛道。
父女俩一阵沮丧,没承想要见展昭有这么多阻碍?刘大摇头叹道:“展大人终究是个官,哪有这么好见的?可怜了这些鱼,就想给展大人补补身子,咱们一路上小心伺候着,无论到了什么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找水源。老哥,你行行好,这些鱼带回去也是死的,就让我们送进去吧。”
“不是我不帮忙,不能坏了规矩。”门子为难地说:“这位大哥,我都想请你帮忙,你可不能坏我的饭碗。”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大和金花能说什么呢?金花不甘心的在府衙门口张望着,忽然惊喜的看见了赵虎的身影,忙高声喊道:“赵虎!赵虎!”
见到刘大和金花,赵虎喜不自胜,特别是看到金花,他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直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金花习惯性的命令他道:“愣着干嘛?把鱼提进去,这是给展昭的。”
拒绝金花的要求,虽然让赵虎感到很是艰难,但还是鼓足勇气道:“不行,刘大叔,金花,这绝对不行。”
“难不成让我们拿回去?”金花不觉间提高了嗓门:“赵虎,你傻不傻?这是活鱼,再拿回登州,非死了不可!”
“那我……买。”
“谁卖给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子不开窍呢?这是送给展昭的,金不换!”金花气得要敲他的头了:“赵虎,我说开封府的人,不会一点人情都不讲吧?”
二
展昭当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收下,推到最后,刘大含着泪磕了头,搞到大家都要难堪的地步,展昭才勉强收下,却非给银子不可。金花气得变了脸色,道:“当我们什么人了?原来辛辛苦苦走了这许多天的路,是要卖鱼给你的!爹,咱们走,我说过了,人家不稀罕!”
听到金花要走,赵虎急得赶紧拦住,低声道:“怎么要走呢?好不容易和刘大叔来趟汴梁,让我陪你们逛逛。”
“不敢!”金花的语气里还带着恼怒:“你们开封府台阶太高,我们不敢高攀。爹,挑着鱼,回家,扔到汴河里去!”
“你这臭脾气。”刘大尴尬道:“怎么和展大人,赵校尉说话的?”
展昭温和的笑笑,道:“老刘,金花姑娘,如此盛情难却,展某只能厚颜了。只是二位难得来汴梁,还请多留几日,赵虎这几天也空,让他做个东道,陪二位到处走走。”
金花听他如此说,方灿烂笑道:“这还差不多。你既然收下鱼,咱们也就留下。对了,你家娘子不是要生孩子吗,这鱼吃了可补脑子了。”
刘大笑道:“你娘怀你时,尽吃鱼,也没见你聪明。”
“那是你不让我读书。我要是念了书,识了字,会做什么文章,也能去考个状元。”金花得意的笑道,又看着赵虎道:“再不济的,也至少比他聪明。”
大家都笑了,赵虎更是憨憨的咧开了嘴,展昭吩咐赵虎将金花父女安置在开封府的后衙,又让人将鱼挑到厨房,自己只拿了两条给沈晗尝尝鲜。
次日的上午,金花梳洗完毕,就在开封府的园子里溜达。后园颇为秀美,假山堆砌得很是精巧,还有一泓清波从园子里流过,里面有几尾鱼欢快的游来游去。金色的阳光照在河面上,初秋的风带着浓浓暖意,熏人欲醉。她看了一会儿鱼,觉得没甚乐趣,想着这院子真好玩,山是假的,还弄了几尾鱼,将那小水塘模仿河水,都是假模假样的,过家家似的。
“金花,在看什么呢?可别乱走,这是府衙,乱走了,要挨板子的。”刘大走了过来,告诫道。
“知道。”金花笑道:“爹,你看,这些鱼有什么好,哪像咱们海里的鱼,快活自在,咱们那儿望过去,都看不到天。海也是一片蓝色,那才是美呢。这儿的园子,憋闷。”
“你是乡下人,不懂。这园子,有钱人家都有。咱们有什么,三间屋子,丁点大的地方。”
“这儿才是丁点大的地方。有钱人家造园子,就是为了透气。”金花道:“爹,你看,高高的墙,都把人的眼睛,人的心拦住了。咱们一出去,就是大海,天多高,地多广,比这儿好了不知几百倍。”
“尽说傻话。”刘大疼爱的看着女儿:“也是老大不小要找婆家的姑娘了,还说着疯疯癫癫的话。”
正说着,园子那头走来一位身穿碧色衣衫的秀丽的女子,背后跟着一位挑着担子的老者,看到他们,腼腆相问:“请问,是刘大叔和金花姑娘吗?”
他们疑惑的点点头,金花看到她隆起的腹部,忽然悟到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展昭的娘子?”
沈晗赧然的点点头,含笑道:“刘大叔,金花姑娘,你们到了汴梁,我们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些小小的物品,不值什么,你们尝个鲜。还有一些衣料,金花姑娘不嫌弃的话,做件衣服。”
王伯挑着的,是两脚火腿,两坛好酒,并几匹缎子。缎子都是上好的品质,印的花样也极其雅致,这些礼物比起他们送的鱼,价值不止超过几倍。刘大直道:“这怎么成?这怎么成?展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受不起啊。”
“都是寻常的东西。”沈晗柔柔笑道:“刘大叔,金花姑娘,你们送来的鱼才好吃呢。昨儿个大哥拿回家,放了点葱,清蒸一蒸,就鲜得不得了。”
金花专心致志的打量着沈晗,这就是那个把他从生死关头唤回的妻子?她看上去羞羞涩涩的,又是那样年轻好看,而且,有一股金花说不出来的味道,是什么呢?对,是干净,她就像从海上升起的第一缕阳光,温暖,柔和,清新。金花忽然,很喜欢很喜欢她。
沈晗温柔地问道:“刘大叔,金花姑娘,到了汴梁,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天子脚下,好地方啊。”刘大连忙应道。
金花却道:“这儿真没什么好的。街上都是人看人,大房子小房子,房子连着房子,没咱们海边好。”
“又乱说话!”刘大赶紧喝道。
沈晗甜甜的笑了:“我和金花姑娘想到一块儿了。我到了汴梁,也不习惯。原来的山里,多好啊,山泉水甜甜的,到处都是树啊花啊,走到哪儿,都有小动物跳出来和你玩。汴梁,确实闷气。”
金花惊讶道:“原来你是在山里长大的?”
她们很快变得亲密起来,坐在遍洒秋阳的小园中谈起天来。金花说海,说大海是如何的浩瀚深沉,变化万端;说他们是如何在朝阳初起时,驾舟打渔,成百斤的鱼儿是如何在船舱里活蹦乱跳;说渔民们是如何跪拜海神娘娘,求她保佑;说登州那条有名的玉石街,石子都光滑洁白,还说起神奇的海市蜃楼,听得沈晗都入了迷。她向往道:“我就是没有见过海。”
“那说说你的山。”金花笑着催促。
她恬淡的笑了,她有多久没向人说她的山了,它们好像只存在于她的梦中。她说了那连绵起伏的山峰,那抛珠溅玉的瀑布,那在山中倏然而来的细雨,那如梦如幻的美景。她的唇边不禁流出甜蜜的笑容:“在山里的时光,真的好快。就是什么也不做,花花草草边也能发一天呆。那里,什么烦恼也没有,你和天,和云,和树,和花,就连成了一片儿。你不是你,你就是那云,那雨,那花儿。”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金花诧异的问道。
“回不去了。”沈晗惆怅的看着天空,看着那高高的粉墙,轻轻道:“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