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第四十九章
三
申时,令狐青必须给展昭的伤口换药。
他很抱歉他打扰了他们相处的时光,他们在一起时,气氛是那样安恬,就像时光停留在月上柳梢的那一刻,静静的,幽幽的,清凉的,就像新月儿一样散发着温馨而又恬静的清辉。
多么好的妻子,令狐青一直羡慕着他们的恩爱。他也有过妻子,那是个贤惠的美丽的女子,他的坏脾气,她都能包容。令狐青常常后悔,自己的脾气是不是太坏了,妻子的早逝和自己的坏脾气有没有关系?如是妻子还在,他一定不会发配至沙门岛,他的脾气也不会越来越古怪。
他敲门进去时,展昭有时在昏睡,有时醒着,沈晗总是守在一边,他们的手总是相握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生,他们的手要握到生命的最后尽头。
第一次给展昭换药,令狐青以为沈晗会害怕,没想到沈晗很镇静。她为展昭脱去中衣,又将包扎的素布轻手轻脚的解开。她的动作是那样娴熟,轻柔,熟练,令狐青不禁惊讶道:“夫人倒好像做过很多次一样。”
展昭解释道:“岳父也是吴门名医,把内人带大的师父亦精通医理。内人也是耳濡目染。”
沈晗轻声道:“不是的,他受伤多了,我练出来的。”
她眼睛立刻红了,展昭忙安慰的握住她手,令狐青一看不好,沈晗又该掉泪了,忙转移话题:“敢问夫人,小医能否请教令尊尊名?”
沈晗微微笑了一下,柔和道:“家父沈秋白。”
令狐青有时还真是“拎不清”,沈秋白他是知道的,吴门名医,医术很高明,但他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沈秋白的医术他倒不提,提的是:“沈秋白?两年前震动京城的驸马范阳指使人灭门案,秋白先生一家惨遭非命,唯剩孤女,莫非就是夫人?”
气氛立刻沉重,这是沈晗的最痛,也是展昭极力避免从不提的惨事,她的脸顿时煞白,手指颤抖起来,眼泪大滴从眸中掉出。令狐青登时明白自己祸从口出,他暗恨自己真是不会说话,但也不知如何收场,脸上满是难堪之色。
展昭支起身子,将沈晗揽入怀中,轻柔的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秀发和背脊,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柔声在她耳边说:“过去了,晗晗,过去了……。晗晗有大哥,不难过了,嗯?”
“没难过,晗晗没难过。”她轻轻收住眼泪,轻轻的说:“大哥,咱们换药吧。”
令狐青很快的发现沈晗比他更能胜任展昭的护理工作,也许是宿缘的关系,家族中那份良好的职业素养完整的遗传给了她,她的手指是那样灵巧,细致,好像翩飞的蝴蝶,又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小心的不触碰展昭的伤口,尽量减少他的痛苦。换药过程中,展昭需要翻身,坐起,都是靠她的扶持,那么纤细的一个人,即使怀孕身子依旧是单薄的,扶着展昭时却也不显得辛苦。令狐青很快的发现,他们之间的配合是那样的和谐,她很懂得怎样让展昭借力,一种恬淡的,慰贴的默契始终萦绕在他们中间。
室内下了竹帘,一片清凉,她闻着草药的味道,准确无误的说出了它们的名称。令狐青惊讶道:“这几种草药名称偏僻,就是学医的都不一定知道。这还是捣碎的药草,夫人竟然知晓,真是聪慧!”
听到他对沈晗的称赞,展昭温煦微笑道:“展某这次受伤,如没有内人准备的药丸,恐怕支持不到令狐大夫到来。”
“对对,那颗药丸帮了大忙,大大延缓了毒性发作的时间。”令狐青叹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带着羡慕和微酸的叹息让展昭和沈晗都笑了,沈晗很自然的笑道:“令狐夫人一定也是贤惠温柔,与大夫伉俪情深,琴瑟和谐。”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秋霜,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沈晗不知所措的望着展昭,不知该怎样补救她的失言。她的神情尴尬而负疚,为触动了令狐青的伤心事而难过。展昭抚慰的拍拍她手,然后,温和而带着歉意的向令狐青道:“先生,内子唐突了。”
“没事,没事。有痛,也过去了。”令狐青为展昭包扎着伤口,苦涩的笑道:“幸亏她走了,否则我被刺配到沙门岛,她这性子,怎么受得了?”他指着脸上黑色的黥文道:“看到这,她还不得哭死?死了好,免得受活罪了。”
他虽说得洒脱,但那份伤痛还是深刻的烙在了那儿,从他极力掩饰的表情中透了出来。显见得,逝去的妻子在他心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岁月并未冲淡这份相思之情,沈晗同情的望着他,小心的问:“令狐大夫这么高的医术,也没能救回夫人?”
“她是心病。从我到御医院当值起,她就病了。她知道我这脾气,伺候不了王公贵族。可是皇家挑中你,难道能不去吗?从我入宫的第一天起,她就提心吊胆,不到我回来,睡不着觉。做御医也算是光宗耀祖的事,她要强,面上看不出什么,都郁在心里。一天天郁下去,人就不行了。哎——,”他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不提了!不提了!”
沈晗忽然觉得心里一痛,眼泪跟着就夺眶而出,她太明白这种等待的焦灼,她仿佛看见那个在灯火下等待的令狐夫人于深闺中望眼欲穿的神情,伴随她的,只有明月和灯光。那是令狐夫人,还是她?她片刻之间出神了,世间上有多少女人要这样等?难道夫人不是一直在等吗?难道马大嫂不是一直在等吗?夫人是多么坚韧,多么从容;马大嫂又是多么乐观,多么爽朗。不不,她不学多愁善感的令狐夫人,她要学习夫人和马大嫂,她要做大哥坚强的后盾,她要用自己的坚忍和温柔为大哥点亮一盏汴梁的灯,直到她白发苍苍,这盏灯会一直保佑大哥平安喜乐的。
想到这儿,她笑了,泪珠儿还含在眼里,唇边的笑却是那样□□灿烂。
展昭一直在很注意的观察她的神情。她的一颦一笑,都那样牵动他的心弦。他深沉,炽热的爱着他的妻子,这种爱情常会不自觉的流露在他澄澈的双眸中。看到沈晗落泪时,他明白沈晗在想什么,他的心抽动了一下,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但是他很快看到了她明丽的笑容,一阵淡淡的春风拂过他的心头,顿感轻松不少。
沈晗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向他甜甜一笑,一种温柔的情愫在他们中间静静地流淌着,好像林间晨阳下的小溪,闪烁着恬静而又愉悦的光芒。令狐青看着这对小夫妻,心中浓浓的苦涩被冲淡了不少。一向孤傲清高的他,唇边也有了一缕温暖的淡笑。
四
静夜里,沈晗为展昭擦好身,让他安躺后,又用小药杵为他捣西瓜汁。捣着捣着,忽然笑了,越想越好笑,禁不住发出脆脆的笑声,银铃般落了一串,在安静的夜中,分外的清晰。展昭睁开眼,微笑道:“傻丫头,又在笑什么?”
她边捣着西瓜边笑道:“大哥,我忽然想起了方婉罗。”
沈晗天性快活,也容易遗忘,方婉罗害她的事她几乎忘得差不多了。展昭不觉皱了一下眉,沈晗孕期的眩晕,症结还在方婉罗的身上,他的声音冷下来,道:“想她作甚?”
“我在想呀,”沈晗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对于展昭语气中忽然下降的温度她是浑然不觉,软软的笑道:“要是方婉罗在这儿,能这样伺候你吗?看见你的伤口,她一定怕死了,”沈晗学着方婉罗的样子,细声细气道:“展大哥,展大哥,你怎么会受伤呢?你不是英雄吗?你不是刀枪不入吗?你不是武功高强吗?我要晕了,要晕了……。”
她头向一边歪去,嘴里一连说着“晕”,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学得惟妙惟肖,展昭忍俊不禁道:“调皮。”
沈晗乌黑的双眸中都是亮晶晶的笑意,好似星星照在静夜的湖面上,点点都是活泼的涟漪,一手持着药杵,一手托着腮笑道:“她可是恨死我了,可幸好没嫁成大哥。大哥看起来脾气好,其实倔死了。方婉罗可是要挣个诰命夫人,大哥可满足不了她。大哥的官,和别人不一样,让人提着心吊着胆,她喜欢的东西,大哥给不了她。大哥啊,还是让小鱼儿来伺候的好,小鱼儿皮实。”
“她和展昭是两路人。”展昭淡淡道:“大嫂来信,说她定亲了,对方也是官宦人家,新科进士,比较适合她。”
“嗯,她喜欢的是风风光光的展昭。”沈晗把西瓜汁盛在碗中,来到床边,拿起软枕,让展昭半靠着,喂他喝瓜汁,心痛的观察着他嘴里的燎泡,又软软笑道:“她要是知道,嫁给大哥,大着肚子还要伺候大哥,估计早逃了。现在定的这个亲,嫁过去就做少奶奶的吧。”
看到展昭清冽的眸中闪过的一丝负疚,沈晗忙笑道:“其实我也有小虚荣的,我也喜欢帅帅的大哥,喜欢大哥使剑,好快的剑法。还喜欢看大哥收剑,那样潇洒的一个剑花。还喜欢看大哥骑在马上的英姿,”她的左颊上出现一个深深的酒窝:“我也喜欢漂亮的大哥的。”马上又加了一句:“可晗晗也好看的,和大哥是珠联璧合。就像戏文上说的,才子佳人。”
沈晗确实长得很好看,虽然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但是秀丽清新,纯真恬淡,让人越看越舒服。展昭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小厚脸皮又来了。”
“晗晗就是好看。”她耸了耸鼻子,得意的笑道,喂了展昭喝了几口西瓜汁,忽的忧虑道:“大哥,人家说生了孩子会很胖,我会不会胖成一个大肥婆?”
展昭眸中,也现出了调皮的笑意,道:“放心,再胖也不怕,大哥用千斤顶的功夫抱你。”
“千斤顶?”她一时没明白过来,想明白了,顿时撅着嘴道:“大哥坏死了,说我胖成一千斤?那且不是,比大象还肥?”但立刻又可爱的笑了:“那我就比大哥厉害,难道大象还怕猫吗?”
展昭温煦的笑了,清澈的眸中有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大象当然不怕猫,但是大象怕什么?”
“大象怕什么?”沈晗想了一会儿,甜甜笑道:“喔,大象怕老鼠,大象最怕老鼠钻鼻子。”
展昭又慢悠悠道:“老鼠怕什么?”
“老鼠怕猫!”沈晗飞快的道,忽的发觉绕来绕去,展昭说的就是大象怕猫。她猛然意识到又中了展昭的圈子,不禁拉长了声音娇嗔道:“坏大哥!”
“笨丫头。”展昭眸中皆是璀璨笑意,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这么笨的丫头,除了展昭,还真没人敢娶。”
“谁说的?谁说的?”她娇声抗议着,一连串的“谁说的”却融化在温柔得像三月春风一样的密密热吻中,融化在皎洁的月色中,融化在两颗甜甜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