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第三十四章
二十二
童隆的死,使别的犯人噤若寒蝉,要想再从他们口中得到有关高清的半点消息,无疑是相当困难了。每个人的神色都是戒备的,警惕的,害怕的,这是长期以来受到非人的虐待才有的惊恐的眼神,仿佛被虎狼折磨玩耍的羊群,但是这种惊悸中也隐藏着一股暗流,一股即将待发的惊涛骇浪,深深的漩涡不过是潜伏于表面的风平浪静中。这毕竟也是一群亡命之徒,只不过被更残忍的手段暂时禁锢着。
找了几个囚犯,展昭得到的答案却始终是沉默,他郁闷的走出牢房,佝偻着腰,花白头发的老狱卒腰里别着酒壶,醉醺醺的关上牢门,像醉了一般的拉长了声音道:“青天远——哪!”
赵虎听见他的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恼怒的道:“你说什么?”
“大人,我什么也没说。”他半睁着眼,笑嘻嘻的指着牢房的顶道:“您看,这上面乌压压的,看不到天,是不是?”
赵虎还想和他争个明白,展昭拉住了他,微微摇首,随后,向外走去。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海边。金色的夕阳,层层印染着碧蓝的海波,跳动着殷红的光辉,一层又一层的叠染着,闪烁着。波浪撞击着礁石,发出低低的吼声,在礁石上的海波,被冲击成白色的海沫,又席卷而来,一次一次的冲向礁石。周围的一切是静谧的,惟闻波浪不停前涌的声音,后浪冲击着前浪,生生不息。
“闷气,真是闷气。在开封府查案,哪会遇到这些阻碍?分明是不让我们查下去!”赵虎气乎乎的发泄着,踢着海边的小石头,又把它们扔到海中。
“他们的意思,是不让我们查下去。”展昭面对大海,静静的负手而立,他的目光眺望得很远很远,仿佛要越过浩瀚的大海,到天的另一端。
“展大人,那怎么办?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要设关子的话,我们根本就没办法。”赵虎着急的说。
“静等转机。”展昭沉着道,眸中是自信睿智,赵虎忽然觉得心定下来。这么多年,他们四兄弟跟随着展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但每一次,展昭都是沉稳的,冷静的,临危不乱,能够找到一线光亮,沿着这一线光亮走下去,案情往往便有了转机。但是没有一颗极静的心,是无法在沉沉的黑暗中,看到这一点点幽微的光芒。
看着赵虎沉重的脸色,展昭温煦的笑了:“赵虎,且把案情卸下,看看这夕阳中的大海,多美。”
金色的阳光勾勒出展昭英俊的面容,照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他的衣袂被海风轻轻吹起,素蓝的身影迎风而立,愈显清俊如竹。赵虎忽然觉得展大人和大海有相似的地方,但是什么呢?他又说不上来,是海一般深邃的目光,还是海一般宽广的胸怀,还是那种淡定,从容,宁静。
其实展昭的心中何尝不是忧急的,但是焦躁对案情没有益处,在迷茫黑暗之时,唯有把心安定下来,让所有的沉滓都潜下去,澄明才能充盈心间,才能找到案情微细的线头。
他的目光眺望着远方,也在牵挂和思念远方的妻子。出差之前,沈晗的身体就很虚弱,他知道心莲会照顾得很好,但是想到那在晨光中微微扬手的绽放着甜美微笑的妻子,他心中最柔软的一角,就被生生的牵痛,对不起她啊!她一定在翘首期盼自己早日回家,可是这茫无头绪的案情把自己的脚步给牵绊住了,归家的日子,会比原计划迟上很多。那温软俏皮的一颦一笑,仿佛都在眼前,这是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刻,但自己却远在天边,只能和妻子在梦中相会。
歉疚和思念在这一刻,深深的充满了展昭的心房,他明白了“相思始觉海非深”。但他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泄露自己的情感,哪怕是跟随自己多年,并肩作战亲如手足的赵虎。他只是久久的沉默着,远眺着大海,那澄澈如湖的眸中饱含了许多别人无法理解的,只属于他和沈晗的深沉的感情。
与此同时,一种极深的无奈感也涌上心头,童隆的音容笑貌还在面前,一个充满青春和血气的年轻人,还期待着能够翻案,对于自己的前途刚刚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却永远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这让展昭十分痛心。
在汴梁时,就听说流放到沙门岛的犯人能够生还者不到十分之一,踏上这人间地狱,展昭方明白人命在这儿的轻贱。在这里,人命如贫瘠的草,苦苦挣扎在恶劣的环境下,又如流沙,片刻就会被命运的海浪卷走,不留半丝痕迹。
入仕多年,破案无数,大奸大恶的巨盗缉捕过,野心勃勃的襄阳王也交手过,但身处孤岛,就凭自己和吴大人的力量,要揭开沙门岛的黑幕,展昭感到那暗中涌动的风诡云谲,阴险黑暗,是超出了自己和吴大人的估算。做得看上去似乎天衣无缝的账本,囚犯们还过得去的伙食,明知他们在演戏,可是你找不到把柄,但是自己的一言一行却都落入躲在暗处的眼中,无法出击也无法回击,看似配合,却处处设障,对此处境,吴育慨叹道:“熊飞,我们现在好比身处这茫茫大海一般,孤立无援啊。现在老夫也终于明白为何朝廷三番四次派人视察沙门岛,却都无功而归。”
他缄默的望向远方,难道沙门岛上,真的是一手遮天的暗无天日?难道从上至下,人人心中,都无良知?
“展大人。”身边传来赵虎孩子一样欢喜的声音:“这贝壳真好看。”
他这才想起答应沈晗的事,转过身来,只见赵虎手中捧着一个洁白的贝壳,露出孩子样的笑容,兴奋道:“展大人,这是稀罕物,汴梁可没有。”
“这贝壳有什么稀罕?”清脆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金花,赤着一双天足,闪动着乌黑的大眼睛,笑着向他们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赵虎惊讶的道,但是掩不住的欢喜。金花俏皮的笑道:“我可不是关在沙门岛上的囚犯喔,在这岛上,还有百来户居民,我干娘就住在岛上,我常常住在她家。”
她又好奇道:“你们怎么还没回汴梁?”
“我们事情还没办完。”赵虎情绪有些低沉。
金花不作声了,如果他们不回汴梁,爹和二叔他们计划的大事能不能完成呢?虽然爹不让自己知道,可是金花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其中的隐情,她半夜起来方便,看到爹的屋子里灯还没熄,便蹑手蹑脚走到爹的房间前,那扇木门并不牢固,早就有了隙缝,所以她很容易的偷听到爹和他的结拜兄弟豹子叔在说话。
她听见爹唉声叹气:“开封府的展昭来了,这事情就有了难度。不知这次……,是否能成事?”
“怕什么?”豹子叔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道:“展昭难道还管沙门岛的事?听人说,他本事大,但不识水性。我们走的是海路,他奈何得了我们?刘哥,不把老二他们救出来,难道看着他们活生生在岛上被折磨死?”
爹不说话了,又听豹子叔道:“只要掌握了刀鱼兵的换防时间,乘着这个空档就能成事。”
然后爹咳起嗽来,她怕爹发现她,就急急的回到了屋子里。可她睡不着了,开封府的展昭真的很厉害吗?他看起来像个书生一样,脸上始终有温和的微笑,身量也不是很强壮的,怎么都说他厉害呢?她不识字,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只是感觉他身上有一种很温暖,但是又很安静的气场,可是一个人怎么会又温暖又安静呢?这个人怎么又会让爹和豹子叔他们忌惮呢?金花真的不明白了。
赵虎见她不说话,便道:“你说我的贝壳不好看,哪里有好看的贝壳?”
“那里!”她指着海那边的沙岗道:“看见那银白色的沙滩了吗?那是老虎尾巴,上面有很多好看的贝壳。我带你去!”
赵虎期待的望着展昭,希望得到他的同意。展昭温煦的点点头,道:“和金花姑娘一起去吧。”
“展大人,我去捡好看的贝壳回来,小鱼儿一定喜欢的。”赵虎挠着头,赧然道,他在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展昭恬淡的微微一笑,轻轻的颌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