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第三十一章
二十一
视察沙门岛的这天,一早就阴沉沉的,阳光始终在厚厚的云层里逗留,并未照到岛上来。吴育一行由董遇陪伴着视察囚徒的情况,展昭走在吴育的左侧,他做了些推辞,很客气的言道视察沙门岛不是他的工作。但吴育坚持要他去,道开封府和沙门岛都是司法机构,或可借鉴一下。这样一说,展昭也就顺水推舟的应承下来。
吴育提出让展昭陪同,这让董遇惶恐。展昭管理着开封府的监狱,这方面,他是内行。而且听说这个人做事很是周密,擅长的以细微之处发现证据,更让他紧张。说实话,长官下来视察,下属谁不是瞒天过海的隐瞒?何况沙门岛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猫腻。他只能硬着头皮的陪同。
养马的地方是在岛的东侧,圈了一大片地方,看上去很热闹的样子。来来往往身穿囚服的人有的在铡草料,有的在给马洗刷,他们脚上都带着镣铐,走起来叮叮当当,很费劲。但显然,他们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一切都在无语中进行,惟闻镣铐的碰击声。一旁站着面无表情的狱卒,手中拿着长鞭,不时拿在手中重重弹一下,展昭注意到,皮鞭一发出声音,囚犯就会无意识的哆嗦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木然的表情。
这里一定有虐囚的情况存在,他果断的下了结论。但此刻,他沉默不语,无论是张禄被杀一案还是高清的案件,他都必须拿到证据。虐囚的情况,只能间接收集证据,提供给吴大人。他眼波依然沉静,没有把内在的想法在眼神中透露出半分。
吴育听着董遇带着讨好和略微有些饶舌的介绍,表情是严肃的,和他紫色的公服一般,显得稍许严厉。董遇早听说吴育嫉恶如仇,和贾相是针尖对麦芒的死对头。他有些畏缩,目光无意接触到后面的章恽。这个长着一张团团脸的胖子朝他可亲的微笑了一下,他忽然有种感激涕零的感觉。这群人中,终于有了一个活络的口子。
“董大人,这里一共有多少马匹?”吴育发问道。
“回大人的话,一共二百五十六匹。”董遇忙不迭的回答。
“二百五十六匹?”吴育捋须道:“老夫昨天查看了账本,朝廷拨下的养马专用款可供五百匹良马,怎么少了一半?”
吴育威严的目光向他看着,他的头上流下汗来,道:“回吴大人的话,三月里马匹感染上一种特有的瘟疫,竟死了一半。所以现在只有二百五十六匹马。”
“喔?”吴育皱着眉头道:“当时有没有延请兽医?对马的治疗有无记载?”
“回吴大人的话,沙门岛并未配备兽医,只有一位流放的犯人,原来是个御医,名为令狐青的让他顺便瞧瞧马的病。平时他还瞧得来,没想到这次瘟疫太厉害了,谁也没料到会死这些马匹。”
吴育严峻道:“沙门岛,是朝廷专供养马的一片地方,你竟然不配一名兽医,令狐青的医术虽高明,但那时给人瞧病的,怎能身兼数职?可见,你管理上有疏忽。”
董遇几乎要簌簌发抖,这个理由他和蔡智毅早就想好了,沙门岛上有多少马谁会管这个?死了多少马又有谁知道?死了的马,烧了变成灰了,往大海里一扔,都是理由。难道还有谁锲而不舍的往大海里探究不成?可没想到这个吴育,却要问马匹的诊治记录,还真让他问到死角上去了。
吴育又亲自问一位正在刷马的囚犯,和蔼道:“养马的活累人吗?”
这是个年轻的囚犯,听到吴育的问话,忙道:“不累。”
“笨东西!”董遇又恢复了他凶恶的嘴脸,气势汹汹道:“这是京里的吴大人,要说回吴大人的话!”
囚犯连忙道:“回吴大人的话,不累。”
“吃得饱吗?”
“回吴大人的话,吃得饱。”
他的语气始终是很害怕的,受了惊吓一样。展昭注意到他露出的手肘有鞭痕,走过去,轻轻挽起他的袖管,却见纵横的鲜红色的鞭痕横七竖八的刻烙着,触目惊心。他原不想当着董遇的面做的,但是骨子里的侠义之心使他无法冷静的自持了,这个满是谎言的人让他鄙视厌恶,对待囚徒的嘴脸更让他义愤填膺,他终于忍不住的撸起了囚犯的袖子,给了董遇难堪的打击。
董遇没想到展昭会使这招,他忽视了展昭骨子里的刚正。在视察的队伍里,展昭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是这瞬间的出手,却让人猝不及防。吴育惊讶的看着囚犯手臂上的鞭痕,又将他的上衣掀起,只见都是烫伤的伤疤和鞭痕。
“这是怎么回事?”吴育愤怒道:“这是虐囚!”
“回吴大人的话。”董遇一反谄谀,强硬的回答:“这是个狂野不羁的犯人,当然要让他吃吃苦头。展大人,难道开封府不用刑吗?”他挑衅的望着展昭。
展昭清冷的目光迎向他,平静而又明白的告诉他:“开封府也会打板子,但都在堂上打。回到狱中,不会用刑。”
“那是没有刁恶的犯人。”董遇恢复他的粗野,傲慢的道。
展昭浮起一缕隐约的讥诮的笑纹,淡淡道:“杀人越狱的大盗,倒卖紫河车令人发指的凶徒,算不算刁恶呢?”
董遇无话可说了,吴育严肃道:“到了沙门岛的犯人,都是定了罪的,何用三木之下的手段?”
“是。”董遇气馁了。他现在见识到了展昭的厉害,看似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但是出手犹如鹰隼般迅疾,让人防不胜防,这是个相当强硬的人,他反而软了下来,讨好道:“展大人,这是童隆,和张禄最为要好。你要打听张禄的情况,可从他这儿着手。”
童隆惊讶的看着这个身着红衣的官员,他刚才撸起他袖管的那份悲悯,他感受到了。是个好人吗?他疑惑的在心中相问。但他很快的麻木了,这世上哪有好官?他又何曾遇到什么好官?那狠狠的拖着他娘任年老的身躯在黄土地中残酷的挨蹭,留下一条条血印的差官他永远忘不了他那张多肉的脸,就因为他们没有及时交上田税,就把他爹娘打了个半死。所以他割了他的耳朵,把他狠狠吊在树上打,还放跑了他的小妾。他没有做错!这是个强权的世界,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弱肉强食。他是一路上被打过来的,被知县打,被知府打,到了这儿又不知吃了多少鞭子?谁同情他?这个红衣服的官儿,和那穿紫衣服的老头子,也不过是惺惺作态吧。
“童隆。”展昭温和的唤他。
他生硬的回答:“大人。”
“晚上我会去囚室找你,有几个张禄的问题要相问。”
他抬起头,道:“小的知道的,当然都会告诉大人。但不知道的,也不知从哪里说。”
“你放肆!”他的态度让董遇很没面子,虽然展昭让他难堪,但是展昭是比他强大的对手,或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们都是官宦的阶层,而且展昭的官衔比他高上好几级,所以他只能选择被质疑和忍受。但是童隆敢以这样僵硬的口气和展昭说话,让他怒气勃发,他们在他眼中,是动物,是供他驱使的奴隶,是生死都掌握在他手中的囚犯,竟敢对和他一样阶层的人说话?本能的,他的巴掌举了起来,预备狠狠抽童隆一个大耳光子。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的手举了起来,狠狠的钳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不能动弹半分。他看到了浓眉下剑一般的光芒,锋锐的望着他,凛冽如冰霜一般,伴着那纯正的红色,有着凛然的正气。他瑟缩了,也不明白展昭为什么要维护这个囚犯,在他眼中,他们只是一群蝼蚁啊。
“董大人,他们也是人。”展昭缓缓启着薄唇,面沉如水:“也是人生父母养,不能要打就打,要骂就骂。”
“展昭,你——!”气急败坏下,他“展昭”两个字脱口而出,随后气道:“这是沙门岛,不是开封府!这儿的犯人还是老董说了算!”
“但,这也是大宋的子民!”展昭寸步不让的针锋相对。他原本也可选择视若不见,和董遇的冲突对他的侦查工作不利,但他的侠肝义胆不能忍受在他的眼皮下欺凌弱者,草芥人命。宦海多年,他已学会了隐忍和沉默,可是他永远沸腾着的热血使他不能坐视在他眼前发生的任何一次□□裸的对弱者的凌暴。
董遇的手给他紧紧攥住,又痛又气,和他对视着,还是吴育解了围:“熊飞,放手。”展昭松手后,看着龇牙咧嘴揉着手腕的董遇,吴育又加重了口气:“董大人,今天当着我们的面,你就能对囚犯这般欺压,往常不知还怎么样?展大人说得对,这里虽是岛上,毕竟还是大宋的疆土,你万事,要收敛一些。”
董遇悻悻低了头,涨红了脸,道:“是。”